《洛神赋》襄子夫

2、隐忍

　　我不想死。
　　这个仅存的念头支撑着自己，头烧得厉害，浑身仿佛陷入一片火海当中，身下的床褥也被汗水所浸透。疼痛使我不得不咬紧牙关，但我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不甘心地望向那扇门。
　　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我神志就要涣散时，那扇门被打开了。
　　顿时，白光涌进这个黑暗得使人窒息的屋子，女人的声音传入耳朵：“三公子好像快不行了……要不，我们还是去禀告老爷吧。”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这深更半夜的，老爷肯定在大太太那里，我们现在贸然去打扰，不是找死嘛！”
　　刚刚那个女人同情地望了我一眼，道：“虽然三公子不比二公子，大公子，是个私生的。可让老爷知道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更是死路一条？”
　　另一个女人冷哼一声：“谁不知道老爷已经有十年没来看过这三公子了，怕什么啊，最多我们请示老爷，让大夫来看看不就行了吗？”
　　那女人有些迟疑，拖长音道：“可…………”话未说，就被另一个女人拉走了，门又被重重拴上。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哪怕没有一线的生机，绝望之会代表死亡，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强忍住身上似火烙般的灼热痛楚，从松动的木板取出几日前瞒着那俩蠢女人做的钥匙，谁也不知道，我有一种天生过目不忘的本领。
　　打开房门，一阵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恍恍惚惚地走出去，因为前几天跑出去看过宅里的布局，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大太太的房子，然后在出口必经的道路上晕了过去。
　　晚风刺骨，可对与我来说，就像是一剂退热药。可以听见树枝“沙——沙”的声音，现在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动听。
　　因为我已经被我父亲派人关在这黑屋子十年了，被我父亲无视了十年，只因为我的母亲是个娼妓，而我是他的私生子。
　　而今晚，则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我会利用这场大病来改变我的人生！
　　恍惚间，我进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有一种声音潜入耳朵，是那么熟悉的温柔，轻盈的似圣洁的羽毛。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而这一声声甜美的呼唤让我感觉陌生而难过。
　　流光交错，我仿佛缓缓地走入了往日的记忆。
　　渐渐的，我看见了一个身着破棉袄的小男孩玩命的向前跑，我楞在原地。
　　然后看见后面两三个大汉一边骂着：“臭小子，你别想跑！”一边追得气喘连连。面对这一幕，我想笑，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笑。我尾随着他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低矮而破旧的房子，那个小男孩兴奋而大声地叫道：“娘！有吃的了！”然后大力地推开厚重的木门，我好想伸手阻止他，可却连动也不能动。接着他便看到了他童年里最震撼的一幕…………
　　我木然地看着这些已经篆刻进生命里的回忆，在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面无表情地走过。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似流水般延绵，似棉花般柔软。
　　我的眼睛有些迷离，朦胧间，声音越来越近。一阵阵浅浅的花香缓缓席来，那个美丽而脆弱的女人，我的母亲。她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皱了皮的嘴唇轻轻唤：“清佑，清佑，清佑…………”
　　我的内心酸楚，想做些什么，却动也无法动，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我只能任由她越来越远，她望向我的眼神是悲悯的希冀，零落而破碎的声音随着她的离去而由近至远，空旷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清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消失了。

　　“老爷，三少爷醒过来了！”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三四个人关切的神情。身上是一种大病过后的疲惫感。
　　“一个婊子生出来的儿子，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尖锐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每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接这大太太的话。
　　唯有我的嘴角挂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心里想的是她这大太太的位子怕是坐不久了。
　　能有这样的谈吐，必是一个无趣的女人，与世俗的刁妇又有何区别，而和这样的女人朝夕相对，不是顾着她的显赫家世，还能有什么？
　　“三少爷得的是热疾，本来不打紧，可拖出了毛病，这一两个月需得休养生息，再配上老夫开的这几贴药，才方能根治。”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若有所思道。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一两个月，虽没有设想时的长，可也是够了。
　　耳边传来军靴的沉重脚步声，一个男人来到我床边。
　　那个人我认得，一辈子都认得，他就是我的父亲。与十年前相比，时光的流逝仿佛在他身上没怎样留下痕迹。
　　他的脸庞一如即往的棱角分明而显得过分冷漠，一双眸子掩饰不住的英气让他有读书人常有的书卷气，仿佛藏着一种星辰般的光亮，却又深得像一口不知深度的井，引人坠下。
　　“你是第一个敢与我对视的人。”语气冷漠的可以，他的目光像冰箭一样射在我身上，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和我看不懂的东西。“无礼啊，真不愧是个没娘教的杂种。”那个大太太又发话。
　　我不禁有些疑惑，怎么同样是女人，她可以和我娘差那么多？
　　而那个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道：“来人，让他好好洗洗，把他东西整理一下，让他住在“庆阳堂”去。”
　　我仍然脸上毫无波澜，可那大太太听后，气愤不已，又手指指着我大声骂道：“就他个私生子，还不知道是不是唐家的种呢，有什么资格搬到正儿住的地方？”旁边有下人实在看不过，低声嘟囔道：“ 大少爷不是离家出走了吗…………”还想说下去，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衣服，示意她别多管闲事。
　　我仍然面无变色，骂吧，就让她骂好了，反正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只要有了机会，我就会紧紧抓住，哪怕给我不足一厘米的细线，我都会紧紧握住它，直到走出黑暗。
　　果不其然，那男人根本就当大太太的话是空气，他微抬起头，声音大而威严：“听好了，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就是真正的三少爷，我唐瑜的儿子！我唐家门的子孙！”
　　满屋子的人，除了大太太，都“噗——嗵”一声齐齐跪下，声音是要掀了屋顶的大而洪亮：“恭贺老爷！”

　　“喂喂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啊，这唐府又多了个三少爷的事啊！”一个男人得意洋洋地嚷道，来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果然，马上就有四五个人一边叫道：“啊，真的啊？”一边围了过去。
　　“小二！再上一壶茶，动作快点！”那个男人大声招呼道，一边又神秘兮兮的继续那个话题，“我妹子就是那里做丫鬟的，她告诉我的还能有假？听说呐，那三少爷可是…………”声音越压越低，“私生子！”
　　旁边听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不会吧，我看那唐老爷行事光明磊落，不像是个好色之徒啊！”“嘁，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能担保他就不是那种人呢？”另一男人好像能看穿世事的样子。
　　茶馆里龙蛇混杂，因为素有传闻聚集地之称，所以这“金来”茶馆可以算得上是这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
　　在离那桌正热烈讨论“唐家三少爷”几个座位远的地方，茶馆最隐秘的角落，有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衣的男子正自顾自地品着一壶上好的龙井，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转着碧玉杯，嘴角轻轻扬起，扯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只是隐藏在衣帽间，而无人有幸看见。
　　那一笑，使得天地万物都惊叹得忘了呼吸。
　　出了茶馆男子继续用硕大的帽子套过脸，使绝美的一如神子般的容颜遮掩起来。男子轻轻叹了口气，他还记得前几日刚来京城的时候，因为过美的样貌被满街的女子追着跑的情形。
　　沿着热闹繁华的集市一直走，耳边充斥着小摊贩们的叫卖声与行人的熙熙攘攘，拐过第二个街口，出现了一幢抢人眼球的店面，牌匾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字——“牡丹坊”，三字用耀眼的金丝边镶嵌，富贵非凡。
　　男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进去。顿时，一股胭脂水粉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四五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拥过来：“哟！公子是第一次来到我们牡丹坊吧，生面孔呀！”另一个身材丰满穿着暴露的女人仰在了男子身上，“公子，我们去雅间吧，让姐妹们好好招待公子！”
　　“你们别烦这位公子了，这位公子可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啊！”柔媚的声音随着一个身形高挑打扮妖艳的女子的出现而响起，她扭着身段，三千青丝用繁复的样式盘起，似海藻般美丽。一身紫衣，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未笑，却已经可以勾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拍了拍手，示意她们好各忙各的去了。可她们哪肯依，笑声似铃铛般响起：“呀，老板娘，什么风把您给刮来啦！”被她们称之为“老板娘”的女人掩着嘴笑道：“好好好，我怕了你们还不成吗？向你们介绍介绍，这位就是红门的左护使——夏雪宜。”
　　众人一听到“红门”二字马上不再是一副调侃了的样子，而是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神情严肃。刚刚的那个女人正色道：“原来是左护使，刚刚我们得罪了，请左护使见谅！”“请左护使见谅！”众人齐声道。 “老板娘”仿佛被她们的这种样子笑到了，道：“好了啊，大家都是红门的，什么得罪不得罪的，这左护使这次来可是肩负了重大责任，这儿可不是谈话的地儿，我们到雅间去谈吧！”

　　雅间

　　男子不好意思笑了笑：“真是麻烦各位了，这次突然来访也是情非得以，尚皇派在下前来确实是有一件重大使命，便是…………”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女子打断：“我们凭什么帮尚皇？”声音冷漠而坚定，众人一楞，继又全部望向男子，眼神是无奈的执著与小心的。她们明白，她们不能再被骗了，她们经不起欺骗了。
　　男子意料之中的一笑，道：“就凭两个字，你把手伸开来。”女子有些诧异，倒也乖乖伸出手来没，众人疑惑地看着男子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尖在女子手上轻轻划着，一笔一划，缓慢而有力，像在完成一副绚丽的画儿。
　　字写毕的一瞬，女子全身僵硬了一下，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男子，声音有些颤抖：“尚皇…………尚皇真得肯…………真得吗？”男子的半张脸是用黑布遮掩，唯只露出一双精彩绝伦的眸子，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认真地望着那个女子，眼神中的温柔与同情慢慢荡漾开来，坚定而柔和地道：“是的。”
　　女子喜极，转身向旁边的女子手上写上那两个字，被写的人从疑惑的表情慢慢换成狂喜，再写给身旁的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在男子温柔的注视下，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女子们呈一字型统一排开，齐声跪下，握拳，一字一句坚定无比：“我们誓死效忠尚皇！”
　　男子也不再蒙着黑布，一把扯下，在一片抽气声中站起，显得高大而顶天立地，嫣然一笑：“好，现在就有请姐妹们把我打扮成一个绝世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