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怀清风

3、第三章 历城风波

　　第三章
　　清爽宁静的早晨很适合大声歌唱。这一天，夏和平匆匆吃了早饭，一路哼着最近时新的留声机里不知名女星的歌，来到学校。
　　学校的课程越来越少，书本也越来越薄，有时候一天也上不了几节课。很多老师都歇业在家里，畅想着自己伟大的事业。但和平也没有闲着，有书看，还有风荷的每日小趣闻，每日报纸上的八卦和时事，以及断断续续更了将近半年的张恨水的小说，日子还算惬意。
　　“和平，你猜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在街上碰到什么人了吗？”风荷一脸小心翼翼。
　　和平摇摇头，装作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不知道。许大小姐肯定是碰上大人物了，从此也不把我们这些小人物放在心上了。”
　　“是江铭！江铭你认识吧，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风荷小声的说，更把脸凑过去贴在和平耳朵上。
　　和平被她的气哈在耳朵上怪痒痒的，小力推开了她。
　　“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他爱哭，还算有趣。”
　　“我那天……”风荷说着又凑近了几分，“那天看见他上了一艘船。”
　　“你平白无故跟着他干嘛。”
　　“你先听我说完嘛，我就在外面悄悄听啊，只听见什么工会选举什么代表，苏维埃什么的。他呀，肯定是入了党派了。”
　　“他脸上写字了吗？”和平笑了，略有点好奇。
　　“和平你真是，以我敏锐的观察力好嘛。况且他现在都很少找我玩了，总是鬼鬼祟祟，不是才怪。”
　　和平有些不以为然。“风荷，你的观察力我一向怀疑。上次走在路口边上你说那个一定是邵老师，结果是你爸戴了顶帽子，还说呢，我还上去鞠了好几个躬。”和平略带嗔意，但抵不住笑意。
　　“是我错，我有罪，我有罪行吧。不过江铭那小子，八九不离十了。”
　　“风荷，你身上贴了八卦青年的标签吗？”和平玩笑毕，随即正色道，“风荷，这事可大可小，我们要保密，不然江铭会有危险。”
　　风荷知道厉害，点点头，不再多话，便去看书。
　　但是，作为新时代的新星，学生，是应该学习并宣扬最先进的思想。
　　和平也深知这一点。但是对于党派之间的纷争，或者说是立场，她也是暂且没有任何想法，或者说是有想法也不肯随便张扬显露。只是有好的书便看，有新鲜的事务先尝试，只求不走在别人后面。在她的眼里，只要是对大家有帮助的，能够摆脱种种困境的方法，都是好的。
　　今天和平走的比往常更早一些，那天碰到国民军的经历，细细想来心中还是有点纠心，实在印象不太好。
　　和平刚到家门，张妈妈就快步过来：“小姐，不好啦，今天老爷从高处摔下来，腿都给折了，这会子在屋里躺着呢。”
　　和平一听，马上奔到父亲的屋子，刚要进门，就听见母亲在里边小声的责怪。
　　“你呀，一把年纪的人了，老大不小，还要爬这么高，这次还好是断了腿，要是丢了命，可怎么好。”
　　“这不是蛮好的，我整天躺在床上听听曲，唱唱歌，多自在。夫人你别担心，老命丢不了，好着呢。”夏父笑了笑，好似在安慰自己的夫人。
　　和平推门而进，动作轻柔。
　　“就算爸爸躺在床上一辈子，妈妈也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哩。”和平瞧了眼父亲的腿，整个都被白布绷的紧紧的，一股子的药味，心疼的很。
　　“咱家闺女来了，还是一张伶俐的小嘴。这要是我躺这儿一辈子，谁来照顾你妈妈呢？”
　　“我来照顾你们俩。”
　　“别胡说了，姑娘家大了就是要嫁出去的，你也大了，还跟孩子似的。”夏母好笑的埋怨起来，“你们俩真是天生的一对，一刻也不让我安生。”
　　“只怕妈妈要操一辈子的心了。爸爸，您这么年轻，还要保重身体。”
　　“你看看，这小嘴甜的，爸爸还年轻呐，都五十的人了。”
　　“长命百岁现在也才一半呢，还早得很。”
　　彼时屋子里笑声一片。
　　“爸爸都没事，好的很呐，乐着乐着，这日子也就过去了，腿也就好了。”
　　说完，夏父叹了一口气。
　　“只是……刚想起这生意上有件麻烦事。历城那边上个月底订了一千匹绸缎，和买家都谈妥了，本来想着后天启程去历城县，毕竟也比是大买卖，如今这样的大买卖可不多了。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就安心养着，虽然生意上的事我虽然不懂，但我可以帮忙。”夏母说道。
　　可是夏母毕竟年迈，他们俩三十才有了和平，没生和平以前，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夫妻。母亲毕竟也是年迈，哪里能经得住前往历城的路途奔波。
　　“妈妈，别。您身体也不大好，到历城路那么远，既然只是送货，而且要自家人，我去吧。”
　　夏父夏母都觉得不妥。连连摇头。
　　但和平坚持，她迫不及待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迫不及待想做大人。
　　“妈妈，你不是总是我像孩子，如今有不是孩子的事做了，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了。”和平笑着说道。
　　迫于和平的坚持，他俩还是同意了。她更是欢喜的了不得，不等到晚上就开始张罗起来。
　　“快快，张妈妈。帮我整理好行李，我去店铺安货，我明天就启程，这样快一些，也早些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夏父夏母叮嘱了良久，同时让店铺的张伯跟着和平一同前去，也好相互照应。
　　出了门口，和平安抚母亲照顾好父亲，便上了汽车，张伯也跟着上了路。
　　呜呜的火车轰鸣声越来越近，不待多时，火车便已停靠在身前。车上下来形形色色的人，有举着写着自己家人名字手牌的焦急等待的母亲，有殷切的抬头张望自己爱人的身影，还有踌躇徘徊迟迟不肯离去的姊妹。就这样，和平踏上了远途。
　　火车哐哧哐哧的节奏摇摆着车上的每一个人，有些吵闹杂乱，但丝毫不会影响和平的心情。
　　她一早便与良辰还有风荷都一一告过别。吩咐张伯只要在下火车的时候帮忙张罗搬运货物，其他事情一概不用他烦心，让他下去好好休息。她一人坐在头等车厢的头间，观望着窗外的一草一木，暗自感叹一个人的旅程，好像也挺有趣。
　　有大自然的山川是能包容一切的天堂。
　　趴在窗口好久，和平有些累了。她打开自己随行的笔记本，列好自己将要做的每一件事，也早已想好要给父亲带什么，母亲带什么，还有良辰风荷等等的礼物，喜不自禁。
　　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问有人在吗？”
　　“谁？”和平警觉的站了起来。
　　“小姐，请问你需要午餐吗？我们火车上现在供应午饭。”
　　原来只是火车上的工作人员。
　　和平摸摸自己的脸，快步去开了门，“谢谢你们，给我带两份。”然后从自己随身带的钱包里掏出些钱：“不必找了。”
　　“谢谢小姐。”
　　她继续坐在椅子上写着自己的规划，将一些能想到的新鲜事都写在笔记本里。
　　片刻的功夫，突然“砰”的一声，和平车厢的门被野蛮的踢开。
　　会是谁这么无礼？
　　一会儿功夫，门外款款又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满是沉默，但是隐隐有种熟悉的，不可言喻的气息悄悄而近。
　　“你是谁？”和平随手从衣柜外面取出一根木棍握在手中。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向门口。
　　门口的身影径直走了过来。这装扮……正是那天的男子。虽然好几日不曾见面，和平对他的身影和气息难忘的很。
　　“是你！这是我的房间，请你出去。”和平转念一想，只当是那天的那桩冤案，长官特意来报复了，声音顿时也软了几分：“长官您请出去吧……”
　　但没得到任何的回复，看着那张一脸阴沉的脸，她又道：“如果您喜欢这房间我可以让给您……”
　　他神情淡然，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息还是没有多大变化。他玩味的半笑，语气依旧冷漠：“又是你。”
　　“谁解其中味。”和平小声的嘟囔，用着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因为近来看了红楼梦第一章，对这句话印象尤为深刻，觉得用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恰到好处。
　　“我并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你的胆子还挺大。”他眼神扑朔，声音带着阴冷，满是命令的口气，“交出来。”
　　和平摇摇头，心里暗暗思忖，这是身前这位长官同她说过的最长不过的一句话了，她不解的说道：“我并没有拿您什么东西。”
　　他也没有答话，和平更加的捉摸不透，好几次同他说话总是没有回应，这使她伶俐的牙齿此刻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朝着和平慢步走来，脚步有些闲散。环顾四周，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看了一眼。
　　“请还给我。”和平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他瞥了眼桌子，壁橱，眼神再次回到和平的身上，连空气中都带着些许威胁的意味，真想立马缴械投降。他往自己的腰间摸了摸，松开了自己的枪夹子。
　　和平只见他欲要掏枪的姿势，吓的一把出手挡住他掏枪的手，开口就道：“别别，我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长官。长官，我是良民。这是我所有家当，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还有……有这本书，这是良辰送我的世间最棒的书了，是我最珍爱的，你肯定也会喜欢看的，难买的很，也都送给你了我不要了，房间也给您，这是我的车票，我……”
　　和平边说着，清冷的温度里竟然几粒汗水从额头滑了下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话还没说完，就被无情的推开了手。
　　也不知是无意间多大的力，和平的指甲硬是在长官的手上留下一道略深的血痕，清晰可见。
　　下一秒，厉声震耳。
　　“陆远宁！出来！”
　　和平吸了吸鼻涕，声音呜咽着嘟囔道：“长官我叫夏和平，陆远宁我不认识。我还有好多遗愿，不，好多心愿没做呢……”
　　他见没得到任何回应，心里开始不痛快起来，又兼着和平的疯言疯语，早已愤怒不已。
　　“陆远宁，马上滚出来！父亲已经答应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