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傅宓

7、反击（上）

　　初秋的枫叶红的似火，绣着一圈灿金的边，乌压压地堆满清风苑，在看到叶祯的身影消失后，一个青衣妇人推着面容憔悴的青阳王缓缓走出。妇人不谙王府母女相处之道，疑惑地蹙眉问道：“为什么要骗祯儿说你毒发呢？”
　　青阳王眯着眼望着叶祯离去的方向，唇边笑意沉敛，半晌，她抬头看向妇人，笑着反问道：“知道老鹰飞翔的时候为什么抛下幼雏吗？玉不琢，不成器，可是打磨的时间太长，难免会让玉产生依赖习惯心理，所以，必须在适当的时机，放下手中的工具，让它沉淀、光润、绽放灵气，顺便也看看它有没有继续打造的资质。”
　　“所以，你这是在考验祯儿？”妇人挑高眉头。
　　“江湖险不如朝堂险，朝堂险不如人心险。”青阳王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眼底是这些年磨砺出来的幽深寒凉，“祯儿心智成熟，用人眼光精准，就是太牵念旧情，心慈手软，如果不改过来，这将是她一大致命弱点。”
　　“所以你在帮她改正？”妇人又问。
　　青阳王笑：“我以前对她的帮助太多了，是时候放手让她自己独当一面了。”
　　“你不怕祯儿搞砸？”
　　“怕什么？”青阳王笑的更开怀，“一个家族最不缺的就是顺位继承人，一个继承人不行，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总会有个拿得出手的。”
　　“这样，会不会对祯儿太不公平？”妇人眼中露出不忍之色。
　　青阳王托着下巴，皱纹隐隐的脸上映着枫叶的红光，依稀有盛年刚正果决的神态：“公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成王败寇，自古有之，权力的纷争下，需要的是一个铁血的捍卫者，而不是一个伤春悲秋沉湎往事的弱者，只有强者才能带领家族冲杀伐战，保证家族未来！”

　　“叮！”
　　暮色将沉，叶祯独坐书房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盘棋，与平常的棋样不同，叶祯看的棋是她自己特制的，大棋代表的是重要势力，里面不乏敌人对手，小棋围绕旁边，是她还未接纳家主便伺机安插下的眼线，此刻棋坪上五花八门，有的密密一堆，有的疏疏几个，唯独写着“皇后”的最大的一枚棋，旁边什么也没有。
　　叶祯一边看，一边用手里的毛笔敲击青花瓷的镇纸，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不得不说，眼前的形势很令人头疼，联合今天在顾思安那里得来的信息加上之前的线索，她大约已经猜到了女帝的意图，只可惜她左想右想，都没有好的对策，原本想与母亲商量一下，却在这个档口遇上了母亲毒发，且她还无法去看望。毛笔越来越密集地敲打镇纸，忽然，她一甩手懊恼地将毛笔扔到砚台里，起身踱了几圈后，她停在了棋坪前，最后还是伸向了那枚棋。

　　深紫明黄的旗花蹿上夜空时，砚生正对着镜台描眉画眼，透过常年开着的小轩窗，他怔怔地看着夜幕上那朵庞大的盛开，唇边笑容明艳绽开，他几乎是满怀欣喜地对镜梳妆，不知名的小曲欢快宛转地从他口中流出。
　　身后的门被推开，一个着艳丽华服的女子款款走来，她一边走，一边解下披风，随后亲昵地拥住砚生的腰肢：“今个儿怎么这么开心？”
　　砚生回眸一笑：“看到二殿下来，开心不行吗？”
　　二皇女面露讶然，她跟这个名叫砚生的小侍厮混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但无论她怎么宠爱他，他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她也动过跟父妃要了他的念头，只是无奈家里的公老虎实在凶悍，背景又实在强硬，府里的花花草草已经被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她为数不多的偷腥就只能出在进宫探望父妃的机会上，好在父妃体谅她，宫中的如花美侍都提前给她预备着，这砚生就是其中一个。
　　砚生的脾气放在外边肯定不受人待见，但妨不着众星捧月事事顺遂的二皇女可意喜欢，所以但凡进宫，十次里她会有三次来找砚生。
　　然而她没想到，今天来，竟会得他这么热情相待。
　　灯下的男子红唇粉面，姿态撩人，二皇女哪还能把持得住，抱着人便往床上拖，一阵灯摇床晃后，室内恢复了平静，湖水绿的纱帐撩开，衣衫不整的砚生哼着歌缓缓地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是面如黑水昏迷着的二皇女。
　　重新坐到窗下，镜子里映出一张尚还稚气的脸，他一边哼歌，一边将花了的妆容补全，稚气的脸渐渐变成妖娆的脸，然后他打开首饰匣，取出一枚分外光滑锐利的簪子，狠狠地，果断地，刺向了自己的颈项。
　　歌声变的断断续续，鲜红的血喷溅在镜面上，砚生歪着头看，恍惚中看到一个男子笑颜如花地朝他招手，残破的气息里，他露出模糊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唱道：“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翌日的清晨似乎是在一声尖叫里拉开序幕的，素来不太平的后宫此刻犹如炸了锅，影响之大甚至波及了前朝，女帝三言两语地结束了早朝，臣子议论纷纷，派系间传递着刚刚得到的情报，叶祯自然也得到了，所以晋王看到她时，她的脸色非常难看。
　　“你怎么了？”许是出于对叶祯提供顺风车的感谢，晋王破天荒地关心起她来。
　　叶祯靠在马车壁上，脸色白的跟素色车帘几乎一个颜色。她看向晋王，看他那张总令她感觉熟悉的脸，对着这张脸，她没能力说谎：“昨晚我一个朋友去世了。”
　　晋王点点头，秀致的脸上并没有同情或者遗憾，他接口道：“昨晚二皇女也出事了。”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叶祯无力打趣。
　　晋王却没听出她的意思，反而很正经地回答道：“我的俸禄太少，养不起线人，这件事是赶我的公公说的。”
　　“那您可真够倒霉的。”叶祯说，“好不容易陛下召见，却好死不死赶在了二皇女出事的档口上，林贵君宠惯后宫，独女出事，他能不霸占着陛下？”
　　“你真聪明。”晋王静静地看着她，一双蓝色的眼睛犹如深海，“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把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了。”
　　“天生的，您羡慕不来。”叶祯笑笑，随即说道，“歧安的事你先别着急，等到合适的时机，陛下自然还会召见你。”
　　晋王没说话，他看看叶祯，很认真地说道：“你也不要伤心，我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获得永恒的寿命和不灭的光芒。”
　　叶祯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弯着眼睛问道：“谁跟你说的？”
　　“我父亲。”晋王微微低沉了语气，蓝色的眼睛流动着复杂纯粹的光泽，“他是一名西域歌伎，会唱很多好听的歌，只可惜他身体不好，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叶祯收敛了笑容。
　　晋王看向她，唇边微微绽开笑意，秀致的面容勾魂摄魄：“你不用这副表情，就算我父亲不在了，他依然陪着我。”
　　叶祯怔了怔，旋即点点头。
　　马车嗒嗒地前行，叶祯在这朝霞初升的清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宁和。

　　“还说不是你！！”
　　林贵君狠狠地将桌上的杯盏砸到皇后脚边，华艳尊贵的面容凄厉犹如女鬼，他的身边是刚刚下了早朝，朝服还没脱的女帝，望着皇后的目光犹如铁青色寒光闪烁的钉子。
　　“我女中毒昏迷，凶手畏罪自尽，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洗脱你的嫌疑了吗？婧儿中的毒，分明就是你下的！普天之下除了你，还有谁能制出这种毒？！”林贵君声嘶力竭地狂吼。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此地无银，暴露自己呢？”皇后依然端的姿态平稳八风不动。
　　“此地无银？本宫看你是贼喊捉贼！你很清楚，一旦婧儿出事，无论怎样我都会怀疑到你身上来，所以你干脆剑走偏锋，用这种把戏来蒙蔽圣听，可惜凶手的底细我已经查过了，一年前，他曾经在宜春宫做差，肯定是你，是你指使他对我的婧儿下手！你还不承认！”
　　“好了！”
　　女帝终于忍无可忍，她看向姿态无可挑剔的皇后，眼底翻涌着晦暗诡谲的情绪，半晌，她平静了呼吸，声音硬如玄铁：“皇后，你可认罪？”
　　“臣妾，无罪。”皇后深深叩首。
　　“你胡说！”林贵君发了疯似的朝着皇后的方向一阵拳打脚踢，然而隔着厚厚的人墙，皇后镇定的根本不像大祸临头。
　　女帝神情不定地看着他，良久，她摆摆手让小侍们将林贵君拉下去，旋即走到皇后身边，矮下身来，低声问道：“可是这种药是你特制的，如果不是你，那还会是谁？”
　　皇后身形一滞，旋即再度叩首：“臣妾也不知道。但此事确实不是臣妾所为。”
　　“寡人相信不是你。”女帝缓缓说道。
　　皇后抬起脸，面容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和感激，然而女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唇边还没展露出来的笑容彻底被击成泡影：“寡人的皇后向来布局缜密，二十年前若不是皇后相助，寡人也不可能得到这个位子，所以这个满是漏洞的局，寡人一看就知道并非皇后手笔。”
　　皇后脸色苍白，但仍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国父风仪：“多谢陛下信任。”
　　“你先别着急谢寡人，这件事恐怕寡人也帮不了皇后。”女帝摆摆手，背对着他说道，“当年的事，并非只有你知我知，贵君也是知情的，所以他知道‘乌藤丸’的效力，也知道此药无解，这些年他只有婧儿一个女儿，他要闹，也在常理之中，寡人不好管，所以，除非皇后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否则，寡人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照宫规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