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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变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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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熙二十三年的一次晚宴上,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在翰林院供职的太史令因为酒后放浪形骸,冲突了当朝六皇子而被恰巧经过的青阳王世女一剑封喉,帝王闻之大怒,当场黜落了太史令满门,与之沾亲带故的皇后也未幸免于难,祁晟帝以“轻纵宗亲”罪名停了他的凤印,同时赐封华侧君为皇贵君,并代掌凤印。受惊过度的六皇子被层层保护起来,所请的太医均在第二日不见了踪影,宫中一时间人心惶惶,平日里来往走动的侍君们也个个紧闭宫门,祁晟帝本人也因为惊怒交加而卧床不起,所幸,新册封的皇贵君善体圣意,最近一段时间日日在昭阳殿里侍疾伴驾。
由一场小小的意外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就这么平复了,但只有那些置身其中,亲自经历了前因后果的,方能体悟此中的凶险。而叶祯显然便是这之中的佼佼者。
她永远也忘不了顾思安醒来时看到身边熟睡的赤身露体的女人时,发出的绝望的尖叫,而她“闻声赶来”破门而入,在看到那副凌乱不堪的场面后,当场拔剑砍掉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的太史令的头,鲜血迸射了一室,顾思安浑浑噩噩地坐在无头女尸旁,沾满血液的面容无助地望向叶祯。
叶祯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大步走上前,侍候着给他穿好衣服,顾思安一眨不眨地仰着头看她,乌黑黯淡的眼眸忽然落下泪来。
叶祯沉重地叹了口气,她将顾思安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胸前的衣衫慢慢被浸湿,她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调说道:“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思安,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我不在乎的……”
顾思安呜呜地哭了出来,这一哭,带着他所有的委屈和难堪,那么的痛彻心扉又难以接受。
叶祯抱着他,沉默叶祯抱着他,任由他崩溃痛哭。这个时候他已经听不进任何安慰的言语,所有的情绪似乎只能通过眼泪来宣泄。
他的哭声迅速吸引来了一堆人,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的长廊里,顾思安蓦地止住哭声,在所有人进来之前,他抓着叶祯的衣襟,眼神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的脆弱与疯狂,他飞快又冷静地说道:“叶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在骗我的,对吧?我都听到了,也记在心里了,以后我还会跟以前一样对你,你也要信守承诺,我们就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记住了吗?”
话音刚落,一群人呼唤着顾思安的尊号推门涌来进来,待看到满屋血红后,围在最前边的登时吓晕一片,为首的祁晟帝和皇后还算镇定,但脸色已然难看的很,唯独出身将门的华侧君最先恢复过来,他命人将昏厥的那些侍君扶到外殿,又命宫侍给祁晟帝端来热茶,祁晟帝饮后果然脸色一缓,她拍拍华侧君的手,虽不言语,但内在宽慰已然不言而喻。
然后,她缓缓地打量了鲜红淋漓的宫室,视线从床榻上的无头女尸移到了站在血泊里的两人身上。
叶祯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僵滞片刻后,她忽然沉默地跪了下去。
祁晟帝脸色稍霁,指着床上的女尸,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叶祯低头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出来:“回禀陛下,臣原本在凤栖湖醒酒,忽然看到太史令举止鬼祟地往这边走,臣担心他冲突到宫中诸君以及列位帝卿,于是便尾随其后,然而没想到……”叶祯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祁晟帝,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对方霍然沉下的面孔,眸光微微一闪,她继续讲道,“臣看到太史令公然对雾月帝卿不敬,言语狎昵而容止轻佻,在遭到帝卿的断然拒绝后,她竟然……臣怎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臣想着这种渣滓小人食君之禄却不懂为君分忧,反而肆意妄为胆大包天,此等祸害若纵容留存,有朝一日必定会成为国之蛆虫,所以臣想为陛下除了这一祸害,为大祁灭了这条蛆虫!”
此言落,在场众人不由得多看了叶祯一眼,此等场景,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偏偏她还讲的有头有尾,清晰贴切的很,如此一来,一桩或许能掀翻宫闱的丑闻彻底变成了一件英雌救美的佳话,而英雌,也展现出了慷慨侠义忠君爱国的大无畏气概,反正真凶已经封口,是真是假还不都由笑到最后的那个人说了算?然而还有一些了解内情的,脸色因为叶祯的这席话而变得更加精彩――她们都知道顾思安与叶祯私底下不清不楚的关系,也因此,无论是叶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拔剑怒砍人头,怎么着都会有让人诟病的地方,然而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避重就轻,从家国君主入手,将一场英雌救美升华成了为国除害,既摘清了自己的关系,又树立了颇为正面的形象,此等思维,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急智了。
祁晟帝看着她,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悲凉,她一生子女不少,但成材的却没几个,眼下更是折损了太女和最肖似她的二皇女,如此一来,只有一个世女的青阳王府就显得出类拔萃了许多,想她叶祯,年纪轻轻便担负起一门荣兴,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却暗暗操控了几乎大半个国都,她的子女,她的军队,她的部署,她的雄图大略都因为她!――折戟沉沙,地覆天翻。
想到这里,帝王熊熊的烈火忽然燃烧起来,原本冒出的一丝妥协苗头也被她决然掐断――以青阳王府如今高屋建瓴之势,若不尽快铲除,尾大不去不说,这大祁的位子迟早得换她们坐!
思绪翻涌澎湃,祁晟帝袖中紧握的手背不禁绽开青筋条条,她沉默着,幽深的目光掠动着浮灰般妖异的暗芒,周围的人见她脸色不明,一个个都寒鸦似的噤声不语,却也在这时,她开口说道:“青阳王世女护卫帝卿有功,赏赐黄金三千两,南海明珠九斛,太史令秽乱宫闱,罔顾君心,着,羽林卫封其府院,一门上下迁离帝都,没有寡人的旨意,永世不得踏入帝都一步!”
闻言,众人诺诺低首,唯有皇后脸色一变,开口求情。他不得不开口,也不能不开口,若他今日作袖手旁观之态,将来还有谁愿意跟随他?但也仅限于代之认错道歉而已,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把自己搭进去。
果然他涉及未深,祁晟帝也有意包庇,简单的几句斥责后,她抬手命人搬离已经凉透的尸体,皇后没有看死去的太史令,而是越过层层人群看向叶祯。
那目光不怒不怨,甚至明光彻迥,匹练一般穿过来,姿态轻盈又清扬,但叶祯却感觉到了那上面承载的沁冷,犹如埋藏在冰雪下的刃,冬日里最刺骨的月光,那般薄而透地亮着,直到被温暖的血液遍染……
叶祯一瞬间感觉手指尖都是凉的,然而……
她对着那道目光,对着纷乱恍惚人群之后,那地位尊贵而气质高远的男人,缓缓地勾起了唇。
此一击,必杀!
皇后瞬间体悟到了那笑容里的胸有成竹,脸上素来从容优雅的神情像是被风吹皱的水波,蓦然一晃,也就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此刻,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却是一位胆大还留在内室的侍君从床侧的帷幔里捡出了一枚玉牌。
众人的视线刷刷地齐聚过来,祁晟帝瞄了一眼面色惨淡的皇后,低头翻到了玉牌背面:宜春。
竟是皇后宫中的令牌。
祁晟帝翻来覆去地把弄着手里的小小玉牌,轻松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把这个突然出现,象征着诸多意义的令牌当一回事,然而围绕在她周围的侍君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气氛一寸寸凝固,祁晟帝眼角的皱纹痉挛似的抽动着。
“陛下,臣伺有话……”
“啪!”
玉牌被摔的粉碎,碎末渣子飞溅的到处都是。
顾思安怔怔地看着脚下的碎玉,一张沾满血迹的脸平静而森然。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寡人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呆在宜春宫,除非逢年过节,否则不准踏出宫门一步,凤印你也交出来吧,寡人的后宫不能让你带坏了风气。”
说完,她摆摆手,一队蓝衣束带的宫侍无声地围在了皇后身边。
皇后最后看了一眼祁晟帝,这一眼似乎包含了诸多情绪,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直到他离开,祁晟帝都没有看他一眼,一旁的华侧君体贴周到地伺候着,身边的剧情一霎三变,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抬。
处理好皇后的事,祁晟帝眼神复杂地看向沉默寡语执拗地抓着叶祯衣袖的顾思安,顾思安也看着她,用一种悲痛委屈写满祈求的目光。
祁晟帝眼神一闪,避开了他的目光。
顾思安顿时呆住。
“雾月帝卿此番受惊过度,需好好休养,着太医入长乐宫请脉安神,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祁晟帝说完,朝身后的宫侍挥了挥手。
“母皇,你这是要软禁我吗?”顾思安推开拥过来的侍从,神情满是不容置信地看向祁晟帝。
祁晟帝皱了皱眉,语气压抑地解释道:“母皇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明白了。”说完,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蓝衣束带的宫侍们半扶半推地把顾思安往外带,后者百忙之中仓促回头,对着静立一旁的叶祯喊道:“刚才的话我不是说着玩的,叶祯,你可一定要做到!”
被点到名的青阳王世女不禁颓然一叹,她刚才天花乱坠说的那许多,现在白说了!
祁晟帝脸色同样不好看,她面沉如水地瞥了叶祯一眼,尔后看向身边一直殷殷照料的华侧君,她看他第一眼时还很温柔,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一愣,眼神也跟着复杂起来,但华侧君却很温和柔顺地注视着她,一双沉静的眼眸明朗似水,看的祁晟帝情绪谲涌的心头不由得一暖。
“旖月宫华侧君温正恭良,珩璜有则,多日来悉心伴驾,勤勉柔顺,特封其为正一品皇贵君,代掌凤印,统执六宫,一应分例,均按皇后规制供给。”
不大的宫室顿时一静,尔后众人齐齐跪拜,山呼海喝,震耳异常。
叶祯看着人群中央眉目恬淡的男子,心头隐约有淡略的不安,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