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 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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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
欧宅。
室内游泳池波光粼粼。
沈管家恭敬地手拿浴巾站在泳池边，女佣们安静地站在远处，白色镂花圆桌上放着精致的餐点。澄碧的水波一层层荡开……
看见这样的景象，是否感到很熟悉？
噢，别误会——这不是欧辰少爷年少时的游泳画面，主角换成了……集全家上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欧思澄小朋友。
他抱了滑水板玩得不亦乐乎，小手拍打着水花，看起来还游得有模有样。尹夏沫接过沈管家手中的浴巾，“您去休息吧。”
沈管家闻言依旧恭敬地向欧辰鞠个躬，这才带着众多女佣退了下去。
欧思澄努力游到了岸边，仰着小脑袋问裴芷叆，“姐姐，你和思澄一起游，好不好？”
裴芷叆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这孩子实在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莫名地生出一股亲切与温暖。
她蹲下身，将他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弄弄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夫君大人已经插话：“她不会游泳。”
“啊？”欧思澄的这声惊叹里充满了疑惑与不敢置信，“姐姐怎么可能不会呢？”
裴芷叆满意地点头，“还是思……”
“她为什么一定要会？！”某夫君大人再次插话，因为思澄…“屡教不改”的“姐姐”这一称呼而暴走。
“因为姐姐…”欧思澄满目崇拜地望着盈盈微笑的裴芷叆，“是比美达利安公主还要厉害的人啊…怎么可能不会？”
“美达利安公主就会游泳了吗？”洛熙干脆蹲下来和水里漂浮着的欧思澄大眼瞪小眼。
“她会魔法！魔法公主能变出鸭子…游泳圈…划水板…”
“变得出来又不代表自己会…”话说，洛同学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点心虚——那天过后，他就找了这部动漫来看，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看完…这个到底会不会…他其实也没什么把握……
“洛熙叔叔，”欧思澄的目光很带了点“同情”的意味，“难道你不知道…”
“我会游泳的哦。”关键时刻，裴同学还是得护着自家夫君，扯开两人继续谈论动漫的势头，“而且…比美达利安公主游得还好噢。”
“我就知道！”果然是小孩子，欧思澄神气十足地去拉裴芷叆的手，“姐姐最棒了！一起游一起游！”
一直被“无视”的尹夏沫心中默默流泪：这孩子…忘记自己究竟是谁家的了吗……
身体僵硬的欧辰少爷“错愕”（当然，这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地望着闹成一团的三个人，那感觉…像是进了幼稚园……
“我都不知道你会游泳。”洛熙气鼓鼓地望着她，“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楚夏比游泳？”
“我当时身上都贴了道具，如果下水游泳，不就‘原形毕露’了嘛。” 裴芷叆摸摸他的额头，“笨……”
“……谁让你的兴趣爱好这么古怪。”洛熙随口嘟囔着。
“你说什么？”裴芷叆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她拍拍手站起来，“相信吗熙？”她对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我可以在你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绕到你的背后……”
洛熙的身体一僵——
她最后的声音已经传自他的背后，身旁已没有人影——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你…推下去。”
最末一个字落音的时候，洛熙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纤细却有力的手贴上了他的脊背，接着自己就像是怎么也避不开似的……“光荣”地掉进了水中。
“哈哈哈…”欧思澄是最近的目击者，兴奋地拍水笑道，“姐姐真厉害！”
裴芷叆温柔无比地对他微笑，“思澄开心就好呀……”
这人……
洛熙湿淋淋地从水里起来，望着一大一小笑得前仰后合的两人咬牙切齿。
居然为了让一个小孩子开心，就把你英俊帅气美丽温柔……的夫君大人我当众推下水！！！难道就不怕我会呛水？难道就不担心我会感冒？难道……
某人心中的不满无限膨胀，最终化作一个幽怨的眼神，华丽丽地飘了过去。
裴芷叆笑容一顿，心开始“咚”“咚”“咚”地乱跳。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夫君大人这副模样实在是……很迷人……
头发虽然还在滴水，却愈发显得乌黑润泽犹如墨玉一般，眉目愈显清晰，肌肤白皙晶莹如美瓷，还有那半幽怨半潋滟的眼神……她想到了摄人心魄的…水妖……
心中忽然升起那么一点小愧疚，她不敢再看洛熙一眼，直接对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的欧辰尹夏沫扬声道：“Ocean，请人送一套衣服过来，可以么？”
尹夏沫这才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缓解过来，看看洛熙的样子，心里颇觉不忍，拿起毛巾递给他，又拉拉欧辰，“辰，你干脆带他去换一套衣服吧。”
洛熙与欧辰对视一眼，便抬脚往外走，不忘在“路过”裴芷叆身边的时候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回家…咳咳…你知道的……”
裴芷叆心虚地撇过头去和欧思澄玩，余光只瞧见洛熙淌了一路的水……
欧思澄拉着裴芷叆的手在水里上下扑腾，像是开心得要跳起来，“姐姐也下来好不好？洛熙叔叔那一下…好大的水花！真是太有意思啦！”
“思澄。”尹夏沫故作严肃地“教训他”，“这可没有下一次了。”
“夏沫…”裴芷叆可怜兮兮地瞅着她，“真的…很过分呀…”
她精致美丽的脸上显出些许疑惑，又有那么一丝让人几乎屏息的纯真，尹夏沫不由得心中感叹，面上温婉地笑：“怎么样算过分呢？洛熙他…根本不介意呀。”
竟然能够让洛熙改变成这样…她真是……
“…也对。”裴芷叆的脸庞忽然染上一抹让人动心无比的红晕。
大不了……多受几次“惩罚”便是了……
尹夏沫微笑着向泳池边走，“思澄…”话未说完，却没由来地感到一阵眩晕。
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已经有好几次了……
她摇摇头，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模糊了起来，“思……”
她的身体轻微晃了晃，竟毫无预兆地直直落入了水中！
“夏沫！”裴芷叆下意识地就往水里跳，突然……
腹部传来钻心的疼痛！
“啊！”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痛……”
似乎只要再动一下，身体就像会被撕裂了一般。这是从未有过的一种生理上的疼痛，竟然让她禁不住跪坐在了地上！
“妈妈…”欧思澄也看出情况不对，想要试图把尹夏沫从水里拉起来。可是他自己本就不太会游泳，徒劳扑腾了半天，焦急地转头，“姐姐！姐姐！快救救妈妈！”
裴芷叆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她双手紧捂住小腹，全身都在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姐姐…”欧思澄看见她这样，一下子全慌了神，“姐姐…你怎么了？你…妈妈…怎么办…怎么办啊…”
“听…我…说…”裴芷叆艰难地说着，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快去叫…爸爸…我…动…不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觉得自己也像是溺水的人，“好孩子…你别慌…快起水…去找爸爸…他还没有走远…快一点…”
洛熙擦着湿淋淋的头发和欧辰向房间走去。
欧辰的唇角带笑，“你也真由着芷叆玩。”
洛熙的手停了停，满不在乎地说：“只要她开心，有什么关系？”
欧辰眼底的惊讶一晃而过，又见洛熙似笑非笑的眼神，“你还不是一样？如果是夏沫，也会心甘情愿地被推下去吧。”
听见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欧辰不动声色地摇头，“夏沫…是不会把我推下去的。”
“是不敢推吧。”事关自家夫人，洛熙哪肯退让。
欧辰扬扬眉。
洛熙弯弯嘴角。
两个男人“针锋相对”了半天，却又不由得都微微一笑，眼底都有释然的轻松。
——原来褪去敌对，两人也是可以如同兄弟般亲密的。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柔和，却被欧思澄急急忙忙的叫喊打断，“爸爸！快去救救妈妈！妈妈掉到水里面去了！”
“什么？”欧辰身体一僵，随即飞快地向游泳池跑了过去。
洛熙也来不及多想，抱起气喘吁吁的欧思澄跟着向那边跑去，“你妈妈怎么会掉到水里去的？”他的心中忽然闪过不祥的预感，“芷叆呢？她不是应该在那里吗？她没有去救夏沫吗？”
“姐姐动不了！”欧思澄紧抓住洛熙的衣服，避免因为他剧烈的运动让自己摔下去，“姐姐坐在地上…好痛苦…讲话…也没有力气…“
“芷叆！”洛熙看见缩成一团的裴芷叆，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地抱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们去医院…马上去！”
“等…等一会儿…”裴芷叆断断续续地开口，忽然觉得疼痛感在一点点地消退，“夏沫…还没有…”
“夏沫有欧辰去救她。”洛熙拨开她额前的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想到她所受的痛苦，竟像有千万把刀在心上割一般，眸中的焦急怎么也掩饰不住，“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别人…夏沫只不过掉进水里…你自己呢？我们赶快去医院……”
“不…她不是…”
“你对夏沫做了什么！”欧辰的声音充满了怒气。
他摇晃着没有任何反应的尹夏沫，眼底的冷酷光芒像是要杀人。
洛熙皱了皱眉头。
他心知芷叆平常虽然爱开玩笑，但决不至将夏沫也推进水里。当下正要开口，却被裴芷叆拦住。她隐隐觉得力气恢复了少许，努力让气息变得平稳，“快…送她去医院…夏沫落水之前…是晕过去的…”
“如果夏沫有什么事，”欧辰迅速抱起了尹夏沫，像是在宣判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洛熙担心之余根本无暇理会欧辰的话，只是心痛地问裴芷叆，“我们也去医院，好不好？现在哪里痛？是不是车祸之后……”
“我现在好多了。”裴芷叆的声音里有些困惑，“就刚刚那一会儿…怎么会这么巧呢…早些救夏沫上来就好了……”
“别想了。”洛熙将她又往怀里揽了揽，“我们还是去找严肃吧。”
“…嗯。”裴芷叆顺从地点头，放心地让自己陷在了他的怀里。
“等一下。”她忽然想起什么，让洛熙扶着她慢慢走到一脸惊惶未定的欧思澄面前，缓缓蹲下身，语音轻柔得不可思议，“思澄…一定吓坏了吧。”
欧思澄眼见这一连串的变故，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害怕。可是爸爸根本没顾得上自己就带着妈妈走了，一时又是无助又是彷徨，此刻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姐姐…”
“不哭噢。”裴芷叆轻轻地抱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思澄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呢…刚刚是你找来爸爸，才救了妈妈呀…”
“可是…妈妈…”欧思澄抽咽着，“妈妈…会怎么样…”
“妈妈不会有事的。”裴芷叆给他擦擦眼泪，“爸爸已经带着妈妈去找医生了…思澄只要乖乖待在家里，等他们回来就可以啦。”
“姐姐…”欧思澄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心里头暖暖的，“姐姐…”一双眼睛转呀转地瞅着她。
裴芷叆瞧见他的神情，又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微微一笑，“我明白啦。姐姐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不行…”洛熙惦记着她刚刚的疼痛，立刻出声反对。却见裴芷叆对他也温柔地笑笑，“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事情了…没必要去医院啦…”
“但是…”
“说不定…”裴芷叆歪了歪脑袋，“这就是因为我把你推下水，老天给我的惩罚呀。”
她捏捏思澄的脸，“姐姐留下来陪你好吗？”
“真的吗？”欧思澄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纯粹开心的光芒，却又有一丝迟疑，“姐姐刚刚…也不舒服的…没关系吗？”
“没事了。”裴芷叆故作严肃，“难道你忘了？美达利安公主是不会生病的呀。”
“太好了姐姐！”欧思澄高兴地跳起来。
“乖孩子。”裴芷叆又慢慢地站起身，“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洗个澡呢？然后我们去画室画画，好不好？”
“好！”欧思澄边回答着边跑去洗澡，“姐姐你等我一会啊。”
裴芷叆望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微笑着摇头，“小孩子真好呀。”回过头看见洛熙仍旧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心中感动，却仍是笑嘻嘻地摇他的手臂，“熙…你不要再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啦。”
“……唉。”洛熙对她甚是无奈，却又只得依她，“要是再不舒服…必须得去医院。”
“好好好。”裴芷叆柔声答应，“就让我这一次嘛。”
“你呀…”洛熙轻轻抱住她，“真是碰到小孩子就没辙。”
“没办法呀，”裴芷叆笑得眼角弯弯的，“我喜欢小孩子嘛。”
“…那我以后岂不是很惨？”洛熙扮可怜状，“你们可就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人了。”
“…‘我们’？”裴芷叆微愣了愣，忽而笑得十分腼腆，“你也喜欢他（她）…不就好了吗……”
“…可是万一…他（她）更喜欢美达利安公主怎么办？”
“…熙…”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是的少爷。”医生向欧辰呈上报告，“我们为夫人做了最精确的检查，证实确实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欧辰的眉头锁得死死的。
原以为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结果……
夏沫怎么会…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呢？
“目前治疗这种病最有效的方法是骨髓移植。因为除了小少爷以外，夫人已无别的亲人在世，所以在得到结果后，我们立刻将夫人的HLA分型数据传至了中华骨髓库。今天已传来了消息。”
“怎么样？”欧辰的眼前像是出现一道曙光。
“非常幸运，有位配型十分符合的女性——”
“她的名字叫裴芷叆。”
经不住洛熙成日的念叨，裴芷叆终究还是乖乖跟着他去了医院。
洛熙要她做了全身检查，心中担心得不得了，偏生严肃总是一脸懒散的样子，就是不愿先告诉洛熙检查结果。
洛熙看着这个似乎总和他过不去的男人，耐着性子提出请求，“检查报告给我看。”
“你慌什么？”严肃慢悠悠地抿了口茶，“等芷叆一起说嘛。”
好不容易捱到检查全部结束，严肃这才清清嗓子，“根据检查报告来看，丫头你…什么病也没有。”
洛熙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裴芷叆嗔怪着笑他，“瞧你，小题大做了吧？”
洛熙假装生气地瞪瞪她，又去问严肃，“那她那天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以后还会不会？”
“这个嘛…”严肃狡狯地笑了笑，“可以当作一次偶然事件的。”
“…没事就好。”洛熙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严肃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句话，“其实还是有事的。”
这个人……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洛熙的心被他搅得七上八下的，面上却依旧如常，“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了。”严肃忽然收起满脸的不在乎，变得认真起来，面上的慈爱如同一位父亲在看女儿一般——
“丫头，你要做妈妈了。”
“做妈妈…我怎么…怎么会…我明明一直有留意的…”裴芷叆说着说着都语无伦次了，下意识地去看洛熙，“熙……”
洛熙的表情又惊又喜，语气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你是说…你是说…”他这句话在舌尖转了又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严肃这次破天荒地没有为难他，唇角微含笑意，“芷叆怀孕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那就是说我…我要…”洛熙的心底窜起一阵莫名的又酸又涩的情感，他深深地吸气，却仿佛用尽了力气也说不出来。
“熙……”裴芷叆声音软软地唤他，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如同一朵娇羞的花。洛熙干脆一把抱起了她开始转圈，也终于喊出了那句话——“我要做爸爸了！”
他笑得开心极了，裴芷叆几乎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兴奋的模样，自己心底的那抹笑意也掩不住，却又像记起什么似的推推他，“当心点，可别吓到宝宝。”
“对对对。”洛熙忙不迭地点头，慢慢把她放下，目光却流连在她的腹部，怎么也不肯转开。
严肃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人，又开口道，“而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洛熙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洛熙却不去管它，一心听着严肃说话。
裴芷叆替他拿出电话。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欧辰”两个字。
“而且怎么样？”洛熙一门心思全挂在孩子身上，以至裴芷叆摇了摇他的手臂才有所感觉，“怎么了？”
“Ocean的电话。”裴芷叆把电话放在他面前。
“等会儿再说。”洛熙把电话推开，“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我们的孩子。”
“熙。”裴芷叆又嗔又喜，还是颇为认真地开口，“先前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夏沫怎么样了…你还是接电话吧。”
洛熙“恋恋不舍”地再次望了望她的腹部，裴芷叆被他瞧他不好意思，干脆把他推出了门，“我又不会跑掉…宝宝…当然也不会…”
洛熙十分“不满”地捏捏她的脸颊，这才接起了电话。
欧辰此刻打电话来其实是件有点奇怪的事情，可是洛熙在极端高兴之下哪里顾得上那样许多？正准备告诉欧辰这个好消息，却听见欧辰一贯冰冷的声音竟有了些颤动，“洛熙，我打芷叆的手机关机…她现在在你旁边吗？你们在哪里？可以现在过来一趟吗？”
“她当然在我旁边。”洛熙的语气开心得不得了，“欧辰，我告诉你……”
“你们现在可以过来一下吗？”欧辰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洛熙往日的冷静这才恢复了两三分，“你现在在医院里吗？夏沫怎么样了？”
“…具体的你们来了再说吧。”欧辰沉默了片刻，“可以吗？”
“不行噢…”洛熙直截了当地拒绝他，“她现在可是我的重点保护对象呢，不可以到处奔波。”
“她……”欧辰的语气迟疑。
“芷叆怀孕了。”洛熙明显感到那边欧辰的呼吸一滞，“我们刚刚才知道…其实都两个多月了呢。”
“怀…孕？”那边声音忽然变得断断续续的，“两个…多月了？”
洛熙被他的反应弄得奇怪极了，“你有急事吗？我过去可以吗？”
“怀孕…”欧辰的语音蓦地一沉，“你先过来吧…我想，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
“欧辰急着要我过去一趟。”洛熙颇带歉意地笑笑，“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了。”
“是夏沫出什么事了吗？我和你一起去吧。”
“想都别想。”洛熙点点她的鼻子，“你给我乖乖回家，让禾嫂给你做点好吃的，听见没有？”
“…听见了。”裴芷叆像乖巧的小妻子一般认真点头，眉间一缕欣喜却更显风情，“那…你要早点回来。我…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好。”洛熙抱抱她，“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噢。”说着又朝一脸高深莫测的严肃扬扬眉，“严…叔叔，看你这么闲的样子，干脆送芷叆回去吧。”
“你说什么？”严肃像是被针扎到一样跳起来，“我闲？我都忙了一早上了…你这个小子，说话真是……”
“拜托你了严叔叔。”洛熙眨眨眼睛，对裴芷叆的腹部也招招手，“宝宝再见啦…爸爸马上就回来看你噢，要听妈妈话啊。”
“好啦好啦。”裴芷叆忍不住笑起来，“你快去吧。——一定要早点回来。”
“你说夏沫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洛熙下意识地就反问欧辰，“你是怎么照顾她的？”
旁边的医生出了一身冷汗。
竟敢对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话……
欧辰紧抿嘴唇，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是我不好。”
“得了这种病需要换骨髓吧。”洛熙更关心尹夏沫的治疗问题，“找到合适的捐献者了吗？”
欧辰错开他的目光，“找是找到了，但是……”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医生望向洛熙的目光却古怪极了。
“难道说…”洛熙脑海中像是闪过光芒，“那个人…是芷叆？”
欧辰沉默着点头。
“那不就……”话刚说了半截，洛熙的心忽然一沉，“可是芷叆…怀孕…怀孕可以做这个手术吗？”
“是这样的洛先生。”被屋内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医生终于能够开口插上话，“考虑到对胎儿的影响以及怀孕所产生的激素问题，如果要做骨髓捐赠手术，必须做流产或是引产手术打掉胎儿。”
医生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个脸色同样阴沉的男人，觉得空气仿佛都没有了，讲话竟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裴小姐于6年前加入了中华骨髓库，传来的资料显示她与夫人的配型十分符合。而照夫人现在的情况，如果不在两个月内做手术的话，可能……”
他努力地吸气，“可能”后面的的话却再没敢说下去。
房间里的空气沉闷而窒息。
仿佛被乌压压的黑云笼罩着，再无法透出一丝光亮，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渗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与黑暗。
“其实…”医生硬着头皮说出想法，“裴小姐才怀孕两个多月，打掉胎儿也…”
话未说完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洛熙凌厉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劈成碎片。
可他提出的…的确是最好的建议啊……
意识到自己不再适合呆在这里，他向少爷打了个招呼就下去了。
屋里于是只剩下两个以沉默对峙着的男人。
“洛熙…”欧辰缓缓开口，“我……”
“你是什么意思？”洛熙的声音低哑，“你希望…怎么样呢？”
“我…”欧辰望着那仿佛被阴影覆盖着男人，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只是希望能救夏沫的命。”
“可是这样芷叆就得把孩子打掉！”洛熙一步步地走近欧辰，心里泛起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疼痛，“你就是这样想的，对吗？夏沫的生命保住了，那我的孩子呢？他（她）难道不是一条生命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对不起。”
欧辰心下的确觉得歉疚。
裴芷叆不是别人，如果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他可以给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甚至让人家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但是这个人是裴芷叆。
他想不出如果她舍掉了自己的孩子去救夏沫，他能够拿什么来补偿她。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洛熙的心都揪成一团了，要让他放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念头只要想想就觉得难受，“你要我怎么跟芷叆说？我怎么能跟她说？她今天知道有了孩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你…你竟然……”
“…我想芷叆会同意救夏沫的。”欧辰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我不同意！”洛熙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驳回去，“我不会同意…即使是为了救夏沫…我也不能放弃我的孩子。”
“洛熙！”欧辰低吼，“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自私？”洛熙怒极反笑，“为了夏沫，你什么都做的出来…要我牺牲我和芷叆的孩子，你就不自私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可是夏沫快死了！快死了你知道吗？”欧辰积压数日的愁绪忍不住爆发，“我看见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一天天的…不行…洛熙…我不能没有她…请你救救她…救救她……”
“我和芷叆就可以没有我们的孩子吗？”洛熙冷笑。
“…就算是为了以前…”欧辰的声音变得很苦涩，洛熙和尹夏沫的以前，那是他最不愿意想起，更不愿意在洛熙面前提及的事情，可是……“你去看看她吧…只是去看看她…”
以前……
洛熙的心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有什么东西正在脉脉地涌出来。然后这丝缝越来越大，仿佛生了根发了芽，探到他心里的最深处，又直直触及了他的大脑——
思绪被莫名地拉扯着，产生麻木的疼痛。
尹夏沫睡得浅，洛熙进来的时候便醒了，努力撑着自己想要坐起来，“你来了。”
“你别动。”洛熙见她有些吃力，连忙过去帮忙把床摇起来。
“怎么今天来看我了？芷叆呢？”
芷叆……
洛熙的脑海里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仿佛只要扯上一点关系，头痛得就快要死掉。
“还好吗？”
“很好呀。”尹夏沫微笑，“我一直觉得没什么事，辰却一定要让我住在医院里。都好久没看见思澄了……”
洛熙细细凝视着她，脸颊消瘦了些…肤色也过分苍白了…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太好…夏沫…真的是要…死…了吗……
死……
他忽然忆起死的感觉。
那一次……
当他划开自己手腕的时候……他想到了什么？
他想见到她啊……
他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想看见她的微笑……
他想让她记住他……
他想到的……
全是她……
“最近老是想起以前呢。”尹夏沫的笑容有点恍惚，浮在苍白的面容上像是在阳光下快要融化的冰，“做梦也总是梦到小澄…”
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爱上的女子。
他那么深、那么深地爱过她，可是她现在…
要死了吗……
“夏沫…”洛熙的声音有些奇特，“以前…你…都还记得吗？”
尹夏沫微微一怔，忽而笑得宁静无比。
“这里。”她用手指了指胸口，“所有的回忆都深深地埋在这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洛熙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光阴流转，此刻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在那棵樱花树下，有淡淡的风，霞光晶莹柔和地落在花瓣上，他坐在微湿的青石台上，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就看见一张永远镌刻在他心底的淡然而美丽的容颜。
现在…它要消失了吗？
“你好好休息。”洛熙急切地想要离开，他的心里决定了一件事，如果不马上去做，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更改…
“相信我，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欧辰就站在走廊尽头等着他。
洛熙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向电梯走去。
“你决定了吗？”
欧辰的话虽然是疑问句，听起来却像是肯定句。
“如果决定了，我希望能尽快…”
“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洛熙回身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不想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不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做到吗？你为什么不能找别人去救夏沫！为什么要把这个选择推给我？”
欧辰任他揪着也不反抗，“你也看见了…我不能让夏沫死。”一个个字从他口里吐出来，“你也不能。”
你也不能…
这四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他心里！
脑海中有种感觉忽然模糊。
他能看着夏沫死吗？
眼前仿佛有雾气氤氲，他忆起那些年少时细碎的韶光。
回忆起和她站在舞台上，拉着手唱着欢乐的歌……
回忆起他们在月光如水的庭院里喝啤酒，然后笑作一团，他偷偷地吻了她……
回忆起他和她在彩虹广场一起唱歌…一起去拍摄广告……
回忆起他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他当时真的觉得那是最满足的日子……
回忆起他和她的拥抱，他和她的亲吻，他和她的欢乐，还有他和她短暂的幸福……
——如果说当初在樱花树下的回眸是一次注定，那么往后却是他心甘情愿地将这瓣樱花深深地烙在了心底——
“你赢了。”洛熙像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我会救夏沫的。”
洛熙默默地站在门口。
屋子里响着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芷叆好久没拉小提琴了。
记得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她的琴声会让人觉得那声音仿佛能渗入骨血一般，那丫头笑得调皮，直夸自己技艺高超，到最后才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用心”。当她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就会集中精力，摒除所有的杂念，一心一意地去做她的这件事，然后沉浸其中，不受外界的任何影响，直至演奏结束。
正这么想着，琴声却忽然停了。
洛熙心里有点惊讶，却见裴芷叆微微叹着气转过了身来，望见是他，开心地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你站了多久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没把一首曲子拉完呢…可不许笑我。”
洛熙正想点点她的额头，却又想起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努力地勉强笑了笑，“怎么会笑呢？”
“严叔说听音乐会对胎儿有启发。”裴芷叆收着小提琴，“我就想拉首自己喜欢的曲子给宝宝听，结果拉琴的时候老是想着宝宝…”她轻抚自己的腹部，“宝宝…妈妈下次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好不好？”
“芷叆……”
“我下午回来的时候带宝宝去看房间啦。”裴芷叆的眉目间都是欢喜，“他（她）说很喜欢，要谢谢爸爸噢。”
她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让人不忍心去破坏。
可是她说的每一句都像是针尖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听她说的越多，他就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犹豫自己做出的选择。
“对了。”裴芷叆像是忽然记起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羞涩，“我们的宝宝……”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洛熙僵硬而冷漠的声音将她从云端推落——
“芷叆，我们不能要这孩子。”
芷叆，我们不能要这孩子。
这是多么轻、多么轻的一句话，又是多么重、多么重的一句话。
裴芷叆全身一僵。
只觉得有一股蚀骨的寒意从心底窜了起来。
仿佛是埋藏许久的，只要有了一个破口，就会喷薄而出，携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你…说…什么？”
“夏沫得的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洛熙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似乎这件事情已经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她快死了，她需要你的骨髓移植，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骨髓……移植？只有我…能救她？”
“是。你以前加入了中华骨髓库是不是？数据显示你和她的配型符合，手术成功的机率非常非常大。”
“不……我不明白。”裴芷叆坐在沙发上，双手开始不自觉地发抖，然后双肩也开始抖动，接着她全身都不可控制地颤栗了起来。
从来没有什么会脱离她的控制。
她不需要紧张，不需要慌乱，一切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她只要一点一点冷静地去处理，没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可是她现在听不懂他说的话，她也不想去理解他话里背后的深意。她宁愿自己平日的七窍玲珑心全部消失，让她迟钝一些，让她糊涂一些，让她不用去面对这几乎要将她摧毁的打击。
“你明白的。”洛熙的目光空洞，“孕妇不可以做这个手术，要救夏沫，就要把孩子打掉。”
裴芷叆错愕地抬起了头。
她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不可置信。
他的面容仍是她熟悉而眷恋的，可是他现在的表情如此平淡，语气也稳稳的，泛不起一丝波澜，就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他的寥寥数语都似尖刀利剑一般朝她掷来，将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
“你…要我把孩子打掉？”她的声音听来生涩无比，“为了救尹夏沫，你，要我把孩子打掉？”
洛熙望着她，眼睛里有浓烈的悲伤。
他又怎么舍得放弃他的孩子？可是……
“芷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夏沫，她真的快死了，没有别的办法了，真的，你救救她……”
心彻底地凉了下去。
寒冷封住了她的神经，她的思维，她的意识，大脑中只有这样一句像是已经成为定论的话语在回响——
“你…要我打掉孩子…去救尹夏沫……”
“不…不芷叆…”洛熙痛惜地抱紧她，“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是夏沫躺在那里…她快死了…我不能……”
“放手。”
怀里传来僵硬的声音。
裴芷叆的身体并未如以前一样因他的怀抱而柔软温暖下来，她全身仿佛都充满了尖锐的刺，扎根在她的血肉里，同时又刺痛他——
“放开我。”
“芷叆…”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的洛熙呆呆地望着她。
裴芷叆的神情冰冷，眼睛里有彻骨的冷漠，“为了尹夏沫…你可以放弃我们的孩子…那么我为什么要救她？我，为什么要去救这个毁了我孩子的人？
她的语调太过陌生，洛熙不由得忘了解释，“你…你怎么会这么说？夏沫…她也是你的朋友啊……”
“是，是啊，这不像我该说的话。我应该微笑着答应你，然后拿起电话去安排好手术时间，接着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去救她，是吗？我应该这样才对，是不是？”
“不……”洛熙心知她是误会了，望着她苍白透明的面容，心下绞痛。他知道她很爱这个孩子，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如果不这样做，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夏沫去死吗？
他缓缓开口，“芷叆，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选择…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话刚出口，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裴芷叆轻轻笑了。
这笑容就如同冬天窗子上开着的冰花，晶莹剔透，却带着凄冷的绝望。
“是啊，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所以打掉也没有关系。但是尹夏沫的命只有一条，关系就很大。”她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之意，“你这么着急地说服我，是不是希望我现在就过去？”
“不…芷叆…”
“口是心非了吧。”裴芷叆嘴角勾起一丝嘲弄，”我们现在就走吧。你可能不知道，就算医院资料显示说我和她配型符合，也是需要再抽血确认一次的。这个过程要一个星期左右呢，不快一点的话，尹夏沫……”
“芷叆！”洛熙将她重重地按进了自己的怀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要这样…芷叆…不要这样…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去…我不想失去我们的孩子…真的…我也不想你这么痛苦……”
裴芷叆的心在颤抖。
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一股脑地冲向了头顶。
“可是你为了尹夏沫，还是放弃了我们的孩子！放弃了我！”
她很想这么喊。
可是她办不到，因为她觉得如果真的说出这句话，受到最大伤害的人，还是她自己。
所以她只是木然地任他抱着，听他说着那些毫无意义的理由，淡淡地开口，“还不走？”
话里已有了浓浓的哑音。
是，她是生气，是愤怒，恨不得和他大吵一架。
但是她更多的还是伤心，彻彻底底的伤心，她的致命一击永远都只会来自于洛熙。这一下，让她连站立的勇气仿佛都没有了。
可她硬是撑着，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流下一滴眼泪。
然后将脊梁挺得笔直，再也不看他一眼，稳稳地走了出去。
洛熙望着这个他全然陌生的裴芷叆，心中的痛、怜、悔、迷茫、困惑已全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所措。
欧辰的眉头微微皱起。
在他的角度看来，裴芷叆已完全不像是以前的裴芷叆。
气质已完全变了。
以前她的存在都能让人如沐春风，身心安宁，只觉得舒适自然，可是现在…
她的神情冷漠，仿佛是戴上冰雪化作的面具，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威严与骄傲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反观她身后的洛熙，虽说容颜依旧俊美得不像话，眉心却有一丝怅然久绕不去。
“医生在哪里？”
欧辰颇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声音。
从前她的声音或清脆或低沉，都是悦耳动听，让人似有被泉水洗涤过的感觉。可如今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可他并没有多问些什么。
——既然裴芷叆来到这里，那么夏沫的生命就有了保证。
他只需要照顾夏沫就好。
三个人都没有多说话，按照医生的步骤行事。
抽血的医生似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站着的两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阴沉沉的不说，就连面前这位戴着超大墨镜的女子也是冷冰冰的。他心里正在嘀咕，抽个血还戴什么墨镜……就听得女子淡淡地开口，“抽血与戴不戴墨镜并无关系吧。”
医生又惊又惧。
惊的是这女子像是会读心术般明白他心中所想，惧的是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可是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这么想着，鬼使神差般的竟扎了好几针也没找到血管。坐着的女子倒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可是站着的男人强大的气场却将他压得死死的，完全透不过气。似乎是错觉，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请您仔细些吧。”
仿佛是有暖风融冰的感觉，气氛有些松动，他终于能稳稳抽出了血，此刻看像女子的眼神已半是敬畏半是好奇，“HLA的数据三天后就能出来，谢谢您的合作。”
“不客气。”
裴芷叆的声线又恢复了清冷淡然，竟再也不看洛熙和欧辰一眼，稳稳地走了出去。
洛熙沉默地走在她的身后，欧辰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还是沉默。两人一路无语地下了电梯，裴芷叆并未像来时一般和他一起向车子走去，而是停下脚步站在了路边，冷冷地开了口：“三天后我会出现。”说完这句话，她就迅速地上了身后一辆悄无声息出现的轿车，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这三天就是炼狱。
他像发疯了一样地找她，每个她可以去的地方，每个她可能联系到的人，他都一一去找。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她的能力，当她决定离开他的时候，他是怎么也无法找到她的。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找她是为了什么，找到她之后他又能做些什么。但是他想要看见她，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陪在自己身边，用那种冷冷的语气也行。他想念她，不计任何代价都希望将她留在身边，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他在乎她。
可是她却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任他拼尽了力气也无法触摸到一丝衣角。
三天过去之后，欧辰给他电话，他什么也没顾上就去了严肃的医院。当他看见那沙发上静静坐着的身影时，感觉一直漂浮不定的心终于稳稳落回了胸腔。所有这几日的委屈、怀念、孤单，都一起涌上心来，他嗓音哑哑地唤她，“芷叆……”
他向她走去，他渴望她的拥抱，他期盼她如从前一般的温柔话语，他像是远归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家一般满怀着希冀——
可她没有回应。
她仍旧是安静地坐着没有动，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再无多的举动。
只这一眼却让他如堕冰窖，伸出去的手也生生停在了空中——
那眼神竟没有一丝感情！
他期望从她眼里看见的疼惜、关心…竟然通通没有！
他的心乱极了，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乱到他连欧辰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有注意到。
“你来了。”裴芷叆终于站起身来，面容已不复前几日的冰冷，取而代之的却是更让洛熙慌乱而心惊的神色，“我已做好了所有公司事务的交接手续，日后公司就交予你…不，应该说是还给你。”她的语气很平静，“这是公司所有子公司的目录名单以及各处的负责人，还有一些公司运转的规章制度，当然，你接手以后修改也是可以的。”
“不…芷叆…”洛熙根本不管她递过来的一叠文件，他只觉得她的态度让他很无措，下意识地去拉她的手。
裴芷叆不着痕迹地错开，将文件放在桌上，语气依旧平静如水，“今天出结果了，我准备将夏沫转到这里安心治疗。在这过程中，我希望能有一段相对隔离的日子，刚才欧辰已经答应了…”
“…什么意思？”洛熙终于知道自己心乱的原因从何而来了，是芷叆的眼睛！她看着他的时候，竟与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不，原本芷叆的眼睛即使对着陌生人也会有一丝暖意，可她现在的目光如此冷彻，仿佛变成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必见面了，联系…也算了吧。”
“芷叆…”他知道她怪他，怨他…如果是在平常，他可以一点一点向她解释，一点一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但是连着几日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无论身心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现在只想抱抱她，在那熟悉而安宁的气息中沉沉睡去。
慢慢地伸出手去，她也并未挣扎，但他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拼命想用自己去温暖她，却依旧是徒然，“不要管什么夏沫…骨髓的了…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你不在…我晚上不敢睡觉…我害怕…”他用近乎乞怜的声音在哀求她，声线在颤抖，“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芷叆…我们回去…”他像是梦呓一般，说着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将她抱得很紧，尽管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说完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淡漠的声音将他从梦中推醒，“回答我，你答不答应？”
“答应什么？”恍惚之间，他太沉溺于这份久违的安宁与舒心中，竟完全记不起她先前说的话。
“我和尹夏沫在医院治疗一年，这期间，不要来打扰我…们。”
“不答应不答应！”他像是不安的小孩子在发脾气，一举一动皆为本心之举，裴芷叆却觉得甚是讽刺，“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不救她。”
“不救就不救！”洛熙纯粹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裴芷叆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让她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平静，“不要再给我希望……”她的声音低低的，“就这样分开…不是很好吗……”
“分开…”洛熙喃喃自语，“我不要…”
“已经…太晚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了，怀里的些些暖意也渐渐离开。
他颤颤地想伸手抓住那似乎越来越远的人影，潜意识里的一句话终于问出了口：
“你…是恨我的…对吗……”
眼前模糊的人影停了一下，有几个字轻轻传来，他努力去听，却觉得一切意识都在混沌，然后便再没有了知觉。
【第三十八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Chapter 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