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桃花殇》廖卜占

2、第一章 桃花过往2

　　恕祥
　　狐狸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我最好的唯一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东西是住在桃源边界参天松木边的一只果子狸。
　　大概是五百年或者是八百年，总之是那年过年，正月初一早上，我脑袋上带着偷来的集市上王婆子的花头巾，腰上系着回娘家的的小姑姑头上抢来发带，一只手拿着我们隔壁山头上兔子丫头送的糖葫芦，一手手持着父君给做的桃木剑带着整个曲水桃源的孩子们在桃源里疯跑，从这家吃到那家，凡事不给东西吃的必定给被我们诸多孩子们折腾一番。
　　傍晚，当我们带着一筐一筐的收获，走到曲水桃源东边边境，那里是一壁悬崖和一株苍天古木，那株古木高耸入云，树干十几人合抱都不能围住，然而我一直觉得这里死气沉沉，浑不似桃源里热闹繁华。
　　不知何时，古木下居然多了一户人家。
　　我只是略一昂头，朝着那茅屋努努了嘴，为首的那个毛孩子就带着我的先锋队一下踹开门，大吼一句，打劫！拿灵力包的红包来！
　　本殿下自然是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坐等孝敬。
　　然而门内风光令我略咋舌，空无一人的茅屋里空空荡荡，那时我方知有词叫家徒四壁。我们在屋里走走逛逛，两间茅屋，茅草编制的床铺，竹子做的桌椅，一概用具皆不过如此。看惯了奢华琳琅满目，这朴素干净倒也别有一种样式，只是略觉冷清，大年初一居然连个春联福字都没。
　　我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收工。
　　却看门口站着个人影，一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服，眉宇间略现忧愁，却仍淡淡微笑着对我说：“这便是传说中的八殿下吧，我乃凡间九华山间果子狸恕氏，来曲水三日安生，尚未曾拜访高堂。”一群孩子们咋咋呼呼惯了，蓦然听见如此沉静娴雅的声音，不免略有点羞涩，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儿，纷纷低下头。
　　我想好歹是传说中的，于是略一沉吟，说道：“好说好说。不知姑娘来此曲水桃源是来探亲还是常住，我愿向父君和母上大人引荐。姑娘初来此地可能不知，我们曲水桃源在初一有个常情，便是一定要用灵力包红包送给孩子们涂个好吉利。本殿正是为此而来。”
　　那女子微微一笑，对身后拽着她衣角的面团儿说：“祥儿，给大家倒水喝，为娘去给大家包红包。我们要在此常住，你正好也随大家亲近亲近。”
　　说完将身后的面团儿拉了出来。我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还领着个娃娃，并且这女子已经做了娘。
　　这唤作“祥儿”的娃娃真真就是个面团儿，看着便觉面面软软，揉揉诺诺。被他娘扯出来的时候，就差没在地上弹一弹，然后陷下去一块，或者直接粘在地上，额，本殿下这样描述是不是略不给面子。不过，这确实是对我这朋友恕祥的第一印象。
　　大概由于这个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我后来的许多许多年都不大能描述出恕祥此果子狸面目长的到底如何，唯一的描述就是这货就是面面软软的一个团子。
　　好吧，其实当时恕祥的出场颇为惊艳，因为在桃源的孩童甚少，尤其是能和我们打闹玩耍的男孩子更是十个手指便可数全，于是我们不免兴奋了一把，连本殿下也略显轻浮地主动搭话。
　　“喂，你知道我是谁不？”我说。事后我回想起这句话，觉得这句话着实不是一句好的搭讪的言语，也没有情趣，并且略有炫耀和高高在上的嫌疑。
　　一排人眼巴巴等着恕祥放下那个大水壶开口，然而他只是把每个人的杯子都倒上水，然后诺诺地含羞带怯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本殿下有些心惊。于是我又问了一遍。
　　“喂，你知道我是谁不？”
　　“小生不知。”酸腐至极。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再后来我俩从梁子的两头成为朋友，就在曲水里恍恍惚惚地过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里，这只去过凡尘的果子，他带我去过凡间，我带他去过天庭，他教我看过人间的情话本子，我教他偷过王母的蟠桃，他喜欢看各种人间的戏曲，我喜欢人间的大好河山。
　　两千年的厮混，他的酸腐里有了我的痞气，我的霸气里有了他的斯文。然后就在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有难过永远不会有劫难就算有劫难他也会陪我上刀山下油锅的时候，他就消失了。
　　又是一年桃花开的时候，他家就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地离开了。于是那年春风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寂寞。也是同一年的腊八，我知道了被抛弃的味道。
　　恕祥，我也酸腐一次，这么多年来，上天入地，你过得可好？

　　一千多年的时候，我去给恕祥的娘亲送上元节赏月的帖子。自打第一次见面之后，我想都没想地骗了他娘亲多年的灵力给大家包了红包，我就对恕祥他娘有点莫名其妙的后怕，固然大部分是心虚，但更多的是，我着实觉得恕祥的娘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对人对己虽然温和却有种暗藏杀机的感觉。
　　去时，恕祥的娘亲出去办事儿了，她经常外出或者出入尘世，回来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书籍让恕祥看，恕祥那空荡荡的屋子，已经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册子，竹简，丝帛，我纳闷这都是图些什么。
　　推门而入，恕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照样是乱七八糟的书册，书册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圈圈点点的，本殿下摇了摇头，只见恕祥远远软软的脸已经粘在了桌子上，口水浸透了大半页书，我暗自偷笑，转头看见书册下面磨好的墨已经半凝在砚台里，毛笔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心中一动，笔筒中抽出一支小豪，吐了口吐沫在砚台里，对着恕祥的脸狰狞一笑，果断下手。
　　嗯，这只王八身圆头肥，甚好甚好。
　　咦，猛然瞅见这湿了的书册下面露出了另一个书角，我缓缓抽出，这厮愣是没醒，这得多久没睡觉了啊。书册嘛，唔，不错，这小段子写的撩拨人心，不是春宫胜似春宫。这莺莺燕燕鸟语花香的书，本殿下代为保管了！
　　遂合上，蓝蓝的树皮上居然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个字：国策。我心中激起一波涟漪，把请帖重重地拍在了桌上，恕祥浑然不觉地挪了挪窝，继续睡。我轻叹一声，走了。
　　后来很久我没有见过恕祥，甚至上元节这死果子都被关在屋里子不知道干啥，我估摸着他是睡觉被他娘亲撞见了，暗自窃喜，决定等风头过了再去嘲笑一番。
　　等好不容易恕祥的娘松了口。我进门就看见他头发长长拉成一束，用绳子系在了房梁上，我诧异道：“这是作何？”
　　“头悬梁，锥刺股。”死果子眼皮也没有抬一下，面无表情地说，“没听过么？”
　　“确实没听过，但是我今日见过了。”一下子笑了。
　　恕祥一脸黑线：“死狐狸，被你卖了。”
　　“这怎么能怪我呢？我乃是救你于水火之中，非本殿下且问你，你这国策看得如何啊？”
　　死果子不言语了，抬起头来狠狠地盯住我，面部表情十分痛苦，兀自天人交战了一番，半晌方开口：“我这儿还有另外一本国策，意境更盛些。”
　　我一愣，随后两人相对大笑了起来。
　　事后多年，我才猛然想起，当年恕祥的桌上书册虽然杂乱，但却并非四书五经，而是一卷卷济世治国之道，和一卷卷兵法策论。我那时驽钝，不明白他的暗示亦不会了解他的苦衷，等到多年之后事事纠缠，我明白他的往昔种种不易，却已经貌合神离不复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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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梅花三笑的主人公是心存厌恶的，而这里的每个人主角我却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