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唐吉坷德的风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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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林卿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顾希发现苏在安那句“等会再把你走丢了”确实没有在开玩笑。街道两边都摆满了C大学生自办的特色摊位，差不多买些明信片、校庆服等一些纪念品，边边角角严丝合缝的并齐，只剩下路中间一条窄窄的甬道，而早些年已经毕业了现在回学校参加校庆的人们，大部分都特意买了校服穿起来，图一分好玩，不伦不类，互相嘲笑，然后兴奋的拍照留念。这些人就够多了，更还有之C大在校的莘莘学子都特别捧场的穿上了校服。人潮拥挤，苏在安走在前面让顾希跟在他背后，为她在人海开出一条路，避免被人挤散，但有时走着走着顾希就有些恍神，满目相似的背影，苏在安在哪里？顾希要在人群里找苏在安简直像在玩一幕盛大的“我们来找茬”，而让顾希莫名安心的是，苏在安虽并不常提醒她，但每次顾希茫然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走丢的时候苏在安似乎总能注意到，便会回头喊她一声，苏在安配合顾希的步子，走得不是特别快，总是恰好和顾希保持一点距离，又不会太远，人多的时候让顾希走在他前边，他站在顾希背后，双手虚护在顾希的肩膀两侧，圈着她往前走。苏在安比顾希高很多，手臂与胸膛为顾希隔出一个小小的空地，这个姿势看着着实很亲密，但顾希知道苏在安的手根本没有碰到她。顾希只觉得身边的这人十分安静，却不是寡言的沉默，而是一种深海般的静谧，不轻易大作动，静水深流的沉稳，且十分正派，她余光看着两侧虚扶的手，心里无故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接近到林卿那边时，顾希就听见林卿的声音，此时林卿正拉着从她摊位前走过的一对男女，卖力推销：“师哥师姐别走别走来看看啊，两位是情侣吧，师姐以前是哪个系的？市场营销？真的假的！我也是！哎哟都是一个行当里出来的，师姐照顾照顾师弟师妹们嘛，不是我说，同是校服我的摊位里价格肯定是最实在的，而且师姐我还有特别情侣款。再说难得有空回来一趟师哥你难道只送学姐件校服？我这边还有学院特别设计的挂饰，你们还记得曹教授吗，就是讲课特别逗的那个，啊以前还教过你们啊，那你们一定要看看！这可是他亲自设计的！……”
顾希走近的时候林卿已经得意的将手里的钱塞到摊位前的小钱箱里。顾希正准备向她打招呼就听见林卿旁边帮手的男学生说话。
“林姐姐，您给我拾掇拾掇。我们不是工商管理的吗？”
“这还需要拾掇？君子爱财，生财有道，用之不竭——这就是告诉我们，爱钱你就得想方法赚！赚钱即正义！”
“这话…是这个意思？”
“当然！”
顾希在一边听着“噗呲”一声笑出来，迎面就被林卿扑过来抱住，“顾希你来了！来来你过来看看我的风水宝地！”，随即拉着顾希参观她的小摊位。
林卿没管苏在安，苏在安也不在意，走在顾希后面也到了摊位上，伸手拿起那对情侣买的吊坠。
“我倒不知道这批发市场抢回来的吊坠是曹教授设计的。”
林卿一把抢过吊坠，恶声恶气的吼：“包装实现升值！”
刚才的斗嘴的男生听见，耸耸肩膀，苏在安没说话，好脾气的重新拿过吊坠挂起来。
顾希拉着林卿，又笑了起来。
“林卿你给我介绍一下，这都是你同学吗？”
“啊，我都忘了。嗯他们都我同学，我们这个摊位是四个人弄起来的，”林卿指指方才说话的男生，“他是李意，苏在安你认识了吧，然后还有个女同学叫宋悦，她备货去了，下午才来。”
顾希点点头，互相打了招呼。林卿看了看顾摊位的苏在安和李意，找了一个塑胶椅子让顾希坐下休息，自己拉过装校服的废纸箱，摊平铺在地上也坐下了，顾希想拉她起来，林卿摆摆手：“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坐着，我沾沾喜气。小时候跟你一起时世界多么光明啊，我运气总是出奇的好，和你分开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命途多舛。”顾希知道她在胡扯，没好气的踢了她一脚。
其实长久以来，顾希都是一个安静得不被注意的人，而林卿性格外向，小时候成天惹是生非，大错不犯小事不断，顾希与林卿时常在一起，但大家提起来总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和林卿一起的那小姑娘”“林卿的好朋友”这样的称呼伴随了顾希很多年，但顾希并不在意，反而她很喜欢。在其他人看来，顾希从来都是在合理范围的人，安顺妥帖的让人安心，既没有缺点也不存在出彩的地方，她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很稳当，并不拔尖但各科目十分均衡，说出的话，做出的事都合情合理，而她似乎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但也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从不制造惊喜，永远安静的运行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轨迹里，所以没有人特别注意过她，因为她不存在让人担心的因素，包括父母、老师，没有人试图询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大概问出口又会觉得可笑，顾希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这么安顺的人。她就是一不留神就会被束之高阁随即被忘却的人，而她本身也无从反抗——又怎么谈得上需要反抗，庸众何其多。她如撒在红豆饼上的芝麻，薄薄一层鲜香可口，但如没有，也不觉遗憾。顾希一日复一日的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说：我觉得我身上已经落满了灰尘，那灰尘竟然如此之重，压得我不能动弹。没意思，顾希，没意思。还有那么长那么久，可一闭眼，我就能看到以后。
而林卿就是那块红豆饼，你咬下去之前永远预计不到烤得焦脆的外壳上有多少片杏仁，红豆沙是热气腾腾的还是甜腻顺滑，她是意料之外的人。意料之外意味着惊异，惶恐，但也有期待。人们讨厌不可控与反叛的一切的同时却也不可否认，生命的力量来自不顺从。林卿是小区里皆知的坏孩子，她经常逃课，不爱学习，时常在街上晃荡，她的朋友也是三教九流，林家夫妻忙着生意也无暇管教她，养得她不受拘束，率性不羁，但她有神采飞扬的面庞，眉宇间有股冉冉的朝气，眼睛总是滴溜溜的转动，有无数新鲜有趣的念头从她嘴巴里说出来，她像个寻不出规则的人，生命里伴随着未知的一切，无论好或坏，她的灵魂那么鲜活。顾希喜欢同林卿在一起，她追随着林卿，像一个怯懦的士兵信仰着她的首领，她对林卿有种盲目而真诚的信赖，这样大抵是因为，如此一来她的人生看起来就似乎多了许多意料之外。她崇拜而巴望着这种意料之外，如同一个套子里的人看见了一小片蓝天，穹庐下清风里，还有转动着的硕大的风车。
她记得，她俩初识时，是在一个午休。盛夏燥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风，班上所有学生都趴在课桌上午睡，头顶的老吊扇慢悠悠的转动，顾希趴在靠窗边的位置上，正午的太阳穿过屋檐稍稍照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点凉爽，额头鬓角都是汗，头枕在胳膊上，胳膊都有些发麻，一阵阵蝉鸣吵得她根本睡不着。突然她感觉到灼热被挡住了，随即有人戳了一下她的背脊，顾希转过头，就看见趴在窗户上的林卿，她鬼祟的半蹲着，露出一个小脑袋，如同地下分子接洽一样，小声又神秘兮兮的对顾希说：你要不要吃冰淇淋？小女孩逆光的脸显得有些暗，但一双眼眸里流窜着兴奋，像天空里的火烧云，朗朗发亮，头顶绒绒的发梢都被照射的金光烂漫，顾希不由自主点点头。
那天她偷偷逃出教室，和林卿两个人从学校后门翻墙出去，买了一大桶雪糕，坐在后门口的楼梯上你一勺我一勺的舔。冰淇淋带着冰凉的果香味和树荫底下的微风，林卿咬着小木匙漫山遍野的畅快笑意，这是顾希第一次逃学，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最后两人靠着彼此睡着了，清风和煦美梦香甜，不知过了多久，顾希和林卿被接到孩子不见了的通知而慌张赶来的家长们摇醒，当然，两个小姑娘都被教训了。顾希回到家里都能隐约听见林卿家里传来的一阵阵责骂和哭喊声，顾先生也气急败坏的吼：“你不许和林卿一起玩！我是让你读书去的，你到是成天和这些不知所谓的人在一起！”那晚顾希被罚不许吃饭，顾先生让她写检讨，顾希坐在桌子前面头低低的，听着父亲长篇大论的教训，仿佛这是什么罄竹难书的罪行，一晚上，红格白底的信纸被她揉的又软又皱。
但顾希记得第二天两人见面时，林卿低着头小声的问，顾希你还要和我一起玩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几乎是急不可耐的，点了头。
后来和林卿断了联系后顾希总是梦见这一幕，她总记得林卿背着光但熠熠发亮的眼睛，恍若神灵，也记得那天午后天边光亮的云似乎一直绵延到了她脚边。顾希觉得红豆饼让芝麻有了存在的意义，芝麻香味那么馥郁而温情，难道不是因为它存在于红豆饼上么。有一次顾希无意中在电影频道看见里面播放的一部动画电影《奇妙仙子》，她坐着看完了一整部，她觉得那个梳着金色丸子头，穿着绿叶子衣服，飞起来满是金色仙尘的小仙子Twinkle太像林卿了，世界都关不住她的恣意，而世界不能毁了她，便成就了她。她的生活如此的快意，与自己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唐吉坷德的风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