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峨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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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学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抓紧一切屋里没人的时间摸清房间，练习行走，记下所有东西的方位，让自己伸手时不带丝毫犹疑摸索。行走时没有超声波，我却习练出了脚上的暗器功夫，不动声色地踢起沙石，靠落地摩擦的些微声响判断地面的凹凸障碍物的形状。同时还要时时刻刻警醒听远处人声，以免有人忽然闯入窥破了真相。
而这次，母亲却变得敏感而紧张。她说我需要静养，谢绝了无忌青书的陪伴和武当诸侠的探视。她整夜整夜地伴着我，却在白天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出去大半天。
我渐渐开始怀疑，我其实早已被母亲看穿。否则她为什么不许旁人来扰我，为什么给我留出独处的时间，为什么每日里放下杯盏都沉腕敲出明确的声响，为什么……
我太了解她，也正是因为太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有足够的洞察来透过我层层掩饰看出我的失常，又有足够的□□猜知我那层层掩饰的用心而一力担待下一切绝望悲恸平静地面对我——如果这样能够让我感到一点欣慰。她有足够的善解人意足够的体贴入微足够的……爱我。
然而，看不看穿其实也就无所谓了。如果她没看穿，那很好，我能瞒过她了。如果她看穿了，那也很好，我可以接着瞒住她，让她以为，我从没有怀疑过她的看穿，一直在暗暗欣慰地演着自己的戏。
直到□□日后，无忌和青书才获许来看我，母亲却不似往常走开了去，只执意陪在了一边。我也没在意，只知道如果他二人看出什么，多少总会形诸言表，我不难察觉。然而隔着一张桌子说了阵话，他们也没什么异常，这让我多少有了些安慰。
三个人只是闲闲聊着，他们两人显然不曾获知我又一次病倒的详情，话题不知怎么就到了武功上。青书年纪还小又没什么特殊的缘故至今在练的还是宋远桥传他的武当入门内功，言语中对我和无忌透出几分羡慕。我除了微微苦笑说不出话来，而无忌则有意宽解，说了通武当九阳如何难练，顺口就提及了几个疑难困惑的地方。我在边上听着，想了想便心中有数了，听无忌说得苦恼，忍不住插上了两句，谁料竟换来了一番豁然开朗恍然大悟，让我哭笑不得。
我本没放在心上，然而这几句不知如何弯弯绕起来，竟传到了师父那里。两日后我都全然把这事忘了，张三丰却忽然亲自找我。他见了我，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几句九阳里心法的含义，接着叹了口气，对我把武当九阳从头到尾浅浅说了遍。我完全没摸清楚方向，只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听到后来，却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九阳不仅仅是武功，人生也不仅仅是武功。
或者师父是始终相信，有些事说出来都没用，非得自己悟通吧，可惜这道理偏偏不适用于我。前世海量的阅读感悟题做过，到后来，不过猜个答案罢了，那答案又于我何干呢？
我带着丝丝轻嘲念着这猜出的答案和出题的苦心，忽然开口道：“师父，无忌身上的寒毒或者武当九阳功还不足以压制，您要早作打算才好。”这话其实也无甚所谓，不过是随口一说，师父却当我看出了什么来，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不悔，我知道武当累你非浅，难为你还处处为着别人想。只是有些事……还是放开了得好。”
我愣了下，却听他顿了顿，又道：“昨日灭绝师太来了信，催你义母回峨嵋。我的意思是，你也跟着去一趟，顺道替我交封信。之后在峨嵋多住上些时日也好。凡事自己看着办就是。”
我听着这话隐隐觉得不对，一时间也没多想，只点头应下。待稍稍回过神时，张三丰已起身离去，只听见山岚隐动，衣袂带风，不一会儿便杳无踪迹。
第二日我便随着母亲下山。因了当时百岁宴上定下的黄鹤楼之约约期将近，武当诸侠都提前赶了过去，我随母亲拜别了张三丰又告辞了俞岱岩后，便只有无忌和青书两人送了下来。我忽然想起了前一天张真人的话，隐隐觉得不祥，可思前想后又找不出什么不对来，武当此刻人手虽薄弱，但比诸当初赵敏灭武当的形势来汝阳王府怕是腾不出这手也没足够的底气来做什么动作。既然想不通我索性也就不想，却趁着话别那会儿拿住了无忌手腕的脉门，果然有寒流缓缓透入，透骨缠绵。然而我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验证这法子能不能如对韦一笑那般彻底把寒毒拔出，但左右来日方长，我亦不去担心。只是无忌似乎也有所觉察，轻轻嗯了一声，却被我一摇头一皱眉给封住了嘴。而一边的青书仿佛也看出了什么，极有默契地缠住了母亲说话。
然而他们，包括师父包括母亲，都不知道一件事：
从我那天醒来后，我身上的真气又暗地里流转如常，收敛沉默，如同地底最深处的暗流。
我和母亲雇车而行，走得并不急。五月初离的武当，六月中旬才近了峨嵋。
路上时时听到零碎的小道消息，百岁宴的事已渐渐淡了，最热门的话题却是黄鹤楼之约。拼拼凑凑下来，也听了个明白，无外乎武当终于把谢逊行踪的事压了下来，然而龙门镖局血案却还是因为殷素素的缺席而没个了局，天鹰教的人还险些动上了手，最终事情的焦点又到了殷素素的下落上。然而无论是武当六七侠还是天鹰殷家三仆都还没有消息，此事又成了江湖上一大谜团让无数八卦人士为此争论不休。
近了峨嵋，路边茶馆的闲人们却忽得销声匿迹起来，不复高谈阔论，反喜窃窃私语，对陌生女子更是尤其戒惧，往往母亲带我前脚踏进店门后脚整个茶馆都静了下来，让人不得不对灭绝师太的赫赫威势肃然起敬。
峨嵋天下秀，那山路却是陡峭，母亲索性抱着我上山，走在那道上的脚步身法带着说不出的熟捻亲切。
之后我便被留在正厅边待客的耳房里，母亲则入了里间和灭绝回话。她还是低估了我的耳音，而我也终于得到了答案。隔了两层墙壁听去，她和灭绝的谈话仍历历如在眼前。
“晓芙见过师父。”
“你的事我都听静玄禀过了，做得可以。后来阴错阳差，也不是你能料到的，怪不得你。倒是时候允你们几个收徒了，免得以后看见这般资质的苗子又平白错过。”
“多谢师父。”
“至于你那义女，也算是半个峨嵋的人，又是张真人座下弟子，叫她们几个不可怠慢了。”
“是。师父，弟子还有下情要禀。”
“说吧。”
“我那义女资质根骨虽佳，可惜命薄如纸，在武当习练九阳时出了岔子，此身已再难在内功上有所成就，此外……还盲了。”
极长的一段沉默，对我，亦分分秒秒都如千年般地难熬。
却忽听得灭绝叹息，“张真人……毕竟是老了。你那义女也甚是可怜，你好好待她便是了。”
“是。可她命薄也就罢了，偏偏性子强硬，硬不肯让别人觉出她是瞎的，为此下足了功夫。还请师父……体谅她一片心意。”
我听得怔忡，那是……我外柔内刚心志坚毅从来不会求人的母亲啊！却仅仅为了我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心思，去求她素来强傲豪迈的师父去作小儿女的体贴细腻！
我心下惴惴，正等着灭绝的断然呵斥，听到耳里的，竟是暴出的一声“好！”
——“我辈中人，岂能像凡俗女子一般一遇挫折磨难就哭哭啼啼逆来顺受！”
铿锵有力的一句，竟硬生生将我震住。我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灭绝，也从来没有真正正视过母亲和她的感情。或者只有母亲，才能够理解灭绝，才能够在她的面前做出那样的恳求，才能够看透灭绝强横表面下骨子里深藏的悲哀与不屈。
“这孩子根骨如何且不说它，这份心性却着实难得。可惜，可惜了啊。你便让她在峨嵋安心住着，峨嵋上下，自都拿她当自己人看。况且她又是张真人的弟子……让静玄她们唤她师妹吧，别显得峨嵋失了礼数。”
于是不久之后，就有峨嵋的外围弟子引我入了正厅，好在那位姐姐先了我半步而行，让我听出了那一步额外的高度，才没在峨嵋厅门那高到我膝盖的门槛上中招。而大厅的深度则之前灭绝入座时我就隔墙听了个分明，虽知母亲也必会替我提醒掩饰，可身在峨嵋我亦不敢轻忽分毫。
先是行了个晚辈礼，“武当张真人座下弟子杨不悔拜见灭绝师太。”再行了大礼下去，“峨嵋纪晓芙义女杨不悔见过灭绝师祖。”公私兼顾，辈份两全，想旁人再怎么着，也挑不了我的碴了吧。
“不必多礼。”灭绝只淡淡应了一声。
我起身，正色道：“家师还有封信嘱我带给师太。”说着将张三丰的信函取出。
“这样……”灭绝似是点头，便有一边随侍的弟子前来将信接过。灭绝展信观过，叠起信，却迟迟不说话。良久方道，“张真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武当峨嵋道统不同，这事情传入江湖，总是不太妥当。”我正听得迷惘，却又听灭绝道：“倒是我承你唤声师祖，见面礼却是不能少的了。这样罢，我便将峨嵋九阳传你，于张真人那里也好有个交代。至于以后的事，想必你年纪虽小也知道分寸，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我听灭绝那么说，方知道张三丰那信竟是求取峨嵋九阳的。然则这般情形，还是超出了我的把握之外，毕竟无忌的寒毒还不分明，而我之前也是这么一说。再加上张三丰前后的言行举止，我不得不怀疑他此举另有深意。
而灭绝强调的分寸则好理解许多，她的要求显然是谨慎外传后果自负，留了路又设了卡，而那分寸又把握在我手里——与其说是信得过我人品，倒不如说是信任张三丰和母亲晓芙共同的眼光。
“多谢灭绝师祖！”灭绝她既然话说得那般清楚，我答起来自也得滴水不漏，峨嵋九阳自然是峨嵋内部的见面礼，与武当峨嵋的交换毫无关系。
“那便这样吧。晓芙你一会儿去祖师殿将郭祖师手抄的峨嵋九阳抄录一份给不悔，若她有什么不明白你好生指点，再不成便来问我便是。旁的倒也没什么事了，下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峨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