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欺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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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行到前面个镇子，重又买了匹驴子上路。一路所见江湖人渐渐多了起来，个个神情阴沉来去匆匆，倒难得没惹多少是非。我知道张翠山回武当的消息已然传了出去，报仇也好夺刀也好，各路欲寻谢逊下落的人马正纷纷往武当赶去，明争暗斗，各逞心机。
我此刻冷眼旁观，越是近了武当，便越是心底清冷，只抱定了心思，当此之际更要谨小慎微，决不多惹是非旁生枝节，没得为了什么不相干的人坏了我自己的事情。
这般不急不徐行去，待到得武当山下，已是四月初二。在山下镇子里挑了处能望街景的客房住下，这是去武当山的必经之路，不断有武林中人下马落店，集合人马，顺便采购些应景敷衍的寿桃糕饼，见了只觉得好笑。到得四月初六日暮，终于见到峨嵋派一行女子住店，母亲晓芙也在其中。
于武当山上之事，我已然策划许久，自然胸有成竹。当晚便探到了峨嵋落脚所在，第二日清早便暗中候着，待她们出发，便遥遥尾随着上山。
待行到山腰时，却有道童当道拦路，只说武当山上有事，谢绝香客游人。
我一听这话，当即皱了眉头，“我既不是上香，也不是游玩，为何不让我上山？”
那两个迎客道童哑然无言，然则武当山上教养颇严，那道童也继承了名门正派的风格，说得过好言相劝，说不过固执己见，左右不肯放我上山。我也不好硬来，更不想多话，只僵持着不肯走。还是那道童先沉不住气，让同伴去喊师父来，自己横眉怒目看着我，全是番小孩子斗气的情状。我虽看起来和他年龄相当，但既然已经作出了老成早熟淡漠固执的情状，自不屑和他怎么着。但似乎我那股子不屑更让他怒火中烧，很快就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住手！”一声怒斥让他刚挥舞起的巴掌停在了半空，也打断了我在他手掌将碰到我之前的那一刻闪开的打算。我听出这话音的耳熟，朝声音来处望去，果然是俞莲舟。
他见了我也是一脸惊奇，赶上前来，和我微一点头算作招呼，接着便先公后私，朝那道童冷声道：“让你们在山腰迎客，谁许你们和客人吵起来了？”说着冷眼一扫，将那道童舌尖上的解释吓了回去，续道：“还不快给客人赔礼，完了自去领罚。”想是俞莲舟为人严峻，那道童小脸吓得刷白，却不敢吱声，老老实实朝我行了礼，见我点了头又向俞莲舟躬身这才匆匆离去。
此事这般处置，在别人看来是武当高风亮节严于律己，门下弟子与外人有何冲突都先找自己人的过失；而在我眼里，却是武当低辈弟子受到长辈权威的绝对压制，连申诉的余地都未留丝毫。而以我的立场，却也只有对俞莲舟这种处置表示认可，或者至少是默认。
公事办完再叙私谊，俞莲舟望着我，道：“你怎么在这？令堂呢？”
我很小心地吸气，然后抬头，很努力地把握分寸，让自己望向他的眼神里浮出一丝丝的哀色来，“我娘说她会在前面等我的。”
俞莲舟初是尚未在意，之后数息便想通了问题的所在，微微变色——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便知道，武当俞二侠果然也是聪明人，我的表演不曾浪费——我的这句话与月前安陆和他们偶遇时说过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我娘在前面等我。
前世心理学我才初初入门，学到的其实并不多。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如何欺骗别人，如何让人相信。谎言自己整段编来的已是下乘，最一流的骗术，却是将些微的线索给别人，让他们在自己的意识里将它加工成完整的谎言——而人，总是相信自己多一点。
骗人最爱聪明人，聪明总被聪明误。
“你……你娘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这话的？”俞莲舟问这话时一脸严重之色，他原本不是张翠山那种说话间可以让你觉得如沐春风的人，只是端凝诚恳，让你觉得他的的确确是在担心你紧张你。
我抿了抿唇，眼神里放出一丝迷茫之色，“我……我不记得了。”
俞莲舟问这话也不过再确认一下，对这答案隐有预料，也不再惊异，只是叹了口气，望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惜。
我预料到他的怜惜，然则同情从来很廉价，廉价到遍地生根随处可撷。于是我愤怒起来亦不知戏里戏外是真是假，只那么以小女孩的恶狠狠盯着他，“我娘不会骗我的，不会不要我的。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野孩子吗？我一面演戏，一面又恍恍惚惚真的痛彻心腑——没人要的自然是野孩子，没有父亲的就不是野孩子了吗？一直以来被我的成人心智死死压制住的，那个和我这具身体同龄的魂灵，似乎在这一刻复苏，叫嚣着她对我一直以来始终不屑的父爱的渴求。
俞莲舟似也没料到我会这般敏感反应又如此剧烈，一时间竟是尴尬得手足无措。我的冷静却也在那一瞬间重新占据了上风，退了半步，慢慢软了下来，眼里又换上了祈求，字字句句都是凄惶，“我娘不会骗我的，是不是啊？她一定会等我的，我没有找到她只是……走得不够前面而已。她一定还在前面等我的！对，之前我还看见过她的，真的，她就在山上。求求你，求求你让我上去好不好？”
层层步步进退火候被我用得炉火纯青，到得此时任俞莲舟如何冷峻也不忍心拒绝，何况放我上武当也并非什么大事。而这终究也是我计划中的一小部分。同样一个谎言，讲一次和讲两次的效果是不同的，两次大体相同和两次渐进深入也是不同的。何况俞莲舟让我上山，本身就表明了他的信任，而这之后他就必须为放我上山负责，必须为他的信任找理由，这时他的立场就自然而然地被拉向我这一边替我说话——而武当俞二侠的话，当然比我一个身分不明的小女孩的话，分量重得多。
“那你先跟我上山如何？”俞莲舟想是从没有哄过孩子，想说得温和些都觉得别扭。以他的为人，既然明明猜到了我母亲不是遭了不测便是将我抛弃，便决不肯虚言安慰我。
我不由心底暗自歉疚。脸上则收了那些凄惶，绽开了一丝稍稍勉强的笑颜，眼底却还是游离。便是二流电视剧都告诉我，任何骗术诡计得逞后的笑容都最是要不得，任何戏码，都该始终如一地将戏分演足。便是戏码里，我又岂会经年累月一直痴傻受骗猜不到真相？只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自己给自己强留下一丝希望。无论是一路向前，或者追晓芙上武当，都明明知道前路也不会有母亲，那个像极了我母亲的晓芙也不会是我母亲。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有足够的余地在“像”上做文章，欲擒故纵玩弄人心，让我现在和母亲晓芙已有四五分相似的容貌在将来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正如我要让俞莲舟乃至武当派在百岁宴群雄前替我说话一样，我要接着让百岁宴上所有到场宾客再在天下江湖人前替我说话。只因天下任谁都喜欢传播江湖秘辛，而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就会猜出的真实。
俞莲舟眼中怜惜之意更盛，见我还有几分犹疑惶惑，微微叹息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上山再说吧。”说着就微蹲将我抱起，施展轻功上山——冷峻自持如他，竟全然忘了我并非弱质孤女也有一身武功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欺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