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忘忧的草》iris花时

5、当你一无所有时，我将是你最后一件行李

　　尹南杉一行人来到医院时，纪念正在手术室内抢救。

　　医院里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白茫茫的一片，让尹南杉分外的难受。走廊里随处可见正在打吊针的脸色苍白的病人。尹南杉真的很讨厌这里。

　　在黎依的带领下，他们一路小跑很快到达了正在抢救纪念的手术室门口。郦黎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用手撑着头，不时地用手擦着眼角，尹院长也焦虑不安的在一旁来来回回的走着。手术室外走廊上的灯光总是比其他的地方要暗得多，大概是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死神的气息吧。气氛沉闷的可怕！

　　南杉猛地跑到尹院长身旁，语气有些激动

　　“妈妈，纪念他怎么了？”

　　尹院长见到是女儿，便蹲下来，轻声说道，声音略显疲惫，“纪念得了急性阑尾炎，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疼昏了过去，这孩子，肚子难受也不和我们说，自己一个人背着，希望老天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尹院长说着便望向头顶，昏暗的灯光还不足以刺激到她的眼睛，头顶的灯光晕成白茫茫的一片，眼框里有种温热的液体正在无休无止地泛滥着，这也倒正常，纪念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其感情之深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现在纪念出了事，她亦这样，更别说郦莉了。

　　尹南杉一行人的心里也着实难受。此刻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焦虑，担忧，不安，悲伤，心疼，像是被错手打翻的五味瓶一样一点一点地浇灌在他们的心头。

　　突然响起“叮”的一声，那个显示“急救中”的牌子里的红灯便熄掉了，手术室的门被一个戴着白帽子蓝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一个中年男子推开了。刚刚一直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郦莉此时如同一个落地的弹簧一般迅速弹起，猛地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臂，神色有些慌乱，她比谁都害怕纪念有个三长两短，不然，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她紧张到连声音都有一些颤抖。

　　“医生，念儿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医生随即拿下口罩，长舒一口气，然后温和的说道

　　“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幸好发现的还不算晚，不然……”后面他没说下去，但他觉得也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

　　“小犀牛，纪念没事了，他没事了，真是太好了！”尹南杉也长舒一口气，声音有些激动。

　　“是啊，是啊，真是太好了！”夏溪和黎依也高兴的很，就连余宝宝这个刁蛮的小公主也情不自禁的扑向余瑾琛，不停的说道“我就知道他会没事的……我就知道……”

　　这下余瑾琛终于可以安心的坐下休息会儿了，在孤儿院的时候，余瑾琛一听到纪念出事的消息不顾他们的劝阻，便拔了针头，与南杉他们一齐来到了医院，本来烧就没彻底退完，而刚刚的神经又一直紧绷着，现在倒是累得很了。

　　刚在手术台上做完手术的纪念也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七个人蜂拥而至，他的脸色煞白，因为是局部麻醉，所以纪念的眼睛还微微睁着，看到泪流满面的郦莉时，还努力扯动着嘴角示意她别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抬起手来擦掉郦莉脸上的泪水，但也许是麻药的缘故吧，他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自然也抬不起来。

　　这还是他患忧郁症以来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呢。

　　医护人员将他推进了病房里，七个人也立马小跑跟了进去。大约两个小时后，似是麻药已经过了，纪念咬紧了牙关，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念儿，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不疼了！”看到纪念这样郦莉心疼道。

　　“不疼！”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郦莉见状，连忙用棉签蘸了点温水轻轻搽在他的嘴唇上。

　　而此刻，南杉却突然头也不抬地走了出去，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纪念那儿，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房间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可是，夏溪发现了，不论何事何时，他的焦点始终在她的身上。

　　他站起身，刚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再反了回来，纪念这时也微微闭上了眼睛，有了睡意，他害怕打扰到他休息，于是俯身在尹院长耳旁轻声说道。“我和南杉回院里炖点鸡汤给纪念！”

　　尹院长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纪念，大概也觉得是该给他补补营养，于是点点头对夏溪叮嘱道“这样也好，你们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嗯，知道了，院长放心吧！”

　　语毕，他便立刻跟了出去，走廊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靠着边上走着，右手扶着扶手，夏溪暗自庆幸她没有走得很远，只是她的背影似乎有些沉重。

　　“怎么出来了？准备去哪儿啊？”他走到她的身边，假装随意的问道。

　　她抬头望向他，她此刻的眼神与那日在走廊里他所看到一样，空洞而无助，虽然他很高兴在这个时候，伴她左右，为她解忧的能是他，但他并不希望这样的日子太多。他不希望她以后的日子像今天这样满布阴霾。

　　“夏溪……”她开始抽抽搭搭的啜泣着，手术室外焦急的等待，病房里的无能为力此时都化作了泪水，如同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楠楠不哭！”他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泣，但他知道他不能让她哭泣，也许她并不快乐，可他要她快乐！他用右手揽过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前，涕泪打湿了他的衣服，他也毫不在意，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

　　“夏溪，吃饭的时候……我……我就看见他……总是揉着肚子……饭也没怎么吃……我问他……他没理我……我就走了……要是我早点把这件事告诉……郦阿姨……他……他肯定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都怪我”她一边哭泣一边对夏溪说道。在她看来，纪念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夏溪摸着她的头继续安慰道“要是你觉得愧疚，那我们就去给纪念炖点鸡汤补偿他，好不好？”

　　“好……”她仍然有些哽咽，一时调整不好情绪。

　　“走吧！”夏溪见她同意了，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跑。

　　因为这儿是县中心医院，与海棠孤儿院有些距离，刚刚坐出租车过来的时候，还是余瑾琛出的钱，现在他俩的口袋里加起来就只有五块钱，坐出租车肯定是不够了，只能坐公交车了，夏溪无奈的耸耸肩，便和尹南杉一起跑向医院对面的公交车站。

　　夏溪仔细看过每一辆公交车的路线图后，转过身来对尹南杉说道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就是坐203号公交车到达吉祥农场，然后往西走大概一千米就可以到达孤儿院，第二种就是坐107号公交车到达A市火车站，往东走两千米可以到达孤儿院。”

　　“那我们乘近的那一条吧！”

　　“可是据我所知，那里的路坑坑洼洼的，很不平坦，而火车站那条远是远了点儿，但都是大马路，比较好走。”

　　“没事，反正有你这个大地图在，我还怕什么呢！”的确，夏溪“大地图”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从小方向感极强，有一回，那时他大概四五岁吧，尹院长带他去玩的时候，一不小心弄丢了他，她找了很久，没找到，便用公共电话给院里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出来找人，而在这之前，夏溪已经自己回到了孤儿院里了，尹院长那时回到院里时，还抱着夏溪大哭了一场呢。看来南杉爱哭的性格是从母辈遗传下来的！

　　正说着，203号公交车就从不远处朝这儿开了过了，公交车上人很多所以夏溪一直抓着尹南杉的手，好像她是三岁小孩，一不抓紧就会弄丢一样。

　　夏溪一进到车里便看到了一个空位，正准备让尹南杉坐上去，毕竟这儿到吉祥农场有一段距离，站着蛮累的，但旁边一个肚皮明显隆起的孕妇也正朝那儿走去，她自然是抢不过夏溪的，但两人见状却立即将这位孕妇扶过去坐好。

　　“想不到你这么尊老爱幼！”尹南杉找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立好，笑着对站在身旁的夏溪说道。

　　“哪有，我只是喜欢照顾老弱病残而已！那个孕妇现在是弱势群体嘛！自然要照顾，要不然我怎么会好心照顾你这个笨蛋！”

　　“那你一直照顾我吧，我矮嘛，所以我是弱势群体！但是，我骄傲！”尹南杉说得理直气壮。

　　“你想多了……”

　　“啊？”

　　“你是残……”夏溪故意把那个“残”字拖得很长很长。

　　听到这话，尹南杉抬起头睁大眼睛使劲地瞪着他，小脸气的快要变了形。腾出了一只手捏着他的脸问道

　　“我哪儿残了？”

　　“脑……”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什么残？”尹南杉歪着头，眯起眼睛看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周遭的人无不看着他俩，可尹南杉没注意到，但是夏溪注意到了，不一会儿，脸便烫的不行。急忙说道

　　“虎蚕啊！你知道吧，这种蚕可以吐彩色的丝，很美的，就像你一样！嘿嘿嘿……”见尹南杉还没反应过来，于是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脸上的“肉夹子”拿了下来。

　　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车内的人无不向后倒去，刚刚本来就没有抓稳扶手的尹南杉自然也逃不掉，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站在对面的夏溪一手抓紧扶手，另一手一把揽过尹南杉的腰，尹南杉下意识的低下头，砰地撞在夏溪结实的胸膛上。

　　“他妈的，开那么快，赶去投胎呀！撞不死你狗日的！”驾驶座上，公交司机将头伸出窗外，大声谩骂。乘客们也跟着骂骂咧咧。

　　终于，车子重新启动，那些乘客们也开始各完各的了，有的低头玩着游戏，有些大声讲着电话，尹南杉也揉揉脑袋抬起了头，不知道是因为乘客的眼神还是这个拥抱，夏溪的脸现在就像一个红透了的柿子，尹南杉看到夏溪的脸，想起了刚刚的事，不自觉的将额前的一绺头发撩至耳后，转身看向窗外，夏溪也紧忙收回放在南杉腰间的手，不自觉的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哇，小犀牛，你看那里的湖是粉色的唉！”尹南杉一只手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那个奇怪的湖，另一只手不停的拍着夏溪的肩头，夏溪也闻声转过身来，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只见过绿色和红色的湖，那上面都是浮萍，粉色的湖倒是第一次见！不知道上面是什么？”夏溪也对那个湖也十分好奇。

　　“那个湖名叫桃花湖，是一个人工湖，当时人们建造它的时候为了更加美观吸引游客，就在湖的周围种了很多的桃花树，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湖上就会漂浮着大量的粉白相间的小花，从而形成了这个美妙的景象。”刚刚被他俩扶过去的那个孕妇，语气温和的与他们讲说着。

　　“原来是这样啊！好想亲眼去看看啊！”尹南杉对窗外的湖格外的憧憬，但随着车子的前进，桃花湖也渐渐没了踪影，尹南杉只得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我女儿也和你一般大呢！也总是闹着要去看这个湖！”

　　“您女儿都这么大了！你可真是个美丽的妈妈！”

　　女人听到这话，开心的笑了，漏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笑着说道“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再过一个多月就能出世了！”

　　“那你应该在家好好养胎啊！就算出来也不应该搭公交车啊！在再怎么也应该搭出租车吧，公交车不稳，万一出了什么事……”夏溪担忧的说道。

　　女人笑了笑，说道“孩子他爸进了监狱，我去看看他。”说着她便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嘴角依旧带着美丽的笑，她是一个医生，她很明白孕妇的心情对孩子的影响，所以她一直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时间一长，她也接受了这无情的现实。良久，女人抬起头，笑道“我这么大的肚子，哪个出租车敢搭呀！总不可能走回去吧！只能搭公交车碰碰运气，还好遇到了你们！”

　　“对不起，提到了您的伤心事。”

　　“没事。”

　　大概是旅程太过无聊，又或是好久没有遇到可以说话的人，女人又接着说道。

　　“我的妈妈，也就是孩子的外婆让我和孩子他爸离婚，可是我舍不得，我们结婚已经15年了，我想着，等他刑满释放，无知何去何从的时候，这儿，还有个家，还有一个妻子和一双美丽的儿女在等他，再说了，我总不能让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吧！真希望我的儿女能像你们一样美丽可爱。”

　　当他一无所有时，她便是他最后的的行李。

　　这，就是爱情吗？

　　没一会儿公交车便到了站，这个女人居然和他们在同一站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