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说》货架前

1、第一眼

　　小孩儿坐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外，不时有风沙夹带着绿叶卷过，一般人家的大红灯笼早就撤了下来，偏偏这一家，不仅不撤，还点上了火烛，街边赶路的行人都纷纷忍不住被这两点红吸引了目光：“这么大的风，真怕这店家引火诶。”路人驻足在店家对面的豆腐店里，喃喃自语道。

　　豆腐西施不屑地瞥他一眼：“嘁，客官是外乡人吧，您不知道，这家店的灯火呀，是长明的，哪天掌柜的不干了，卷铺盖走人，估计也就灭了。”哦……

　　不过这天气说来也真怪，明明早已入了春了，前两天还有街上的小孩子吵吵着上树抓鸟呢，嘿，可你看这两天，别说鸟了，过不了多久，那树，估计都要废了。

　　这会儿，无云间的店小二就着一张长板凳靠在门上，神情木讷地挺在客栈门口。

　　门外跑过对街卖烧饼的，小二的表情一下子灵动起来，一声口哨上扬：“哟，吴四啊，又去看豆腐西施的冷脸呀？”说着还嘿嘿笑了两声，对面的也不甘示弱，“我呸你个小豆子！又不干活我告诉你们老板！”

　　“呸！又风又雨的，哪儿有生意啊！”

　　正说着，小豆子就不抱怨了，换上副“接客脸”，“刷”地一声站起来。那边吴四边跑边还傻笑：“嘿嘿，你看这不是来了嘛，你可要好好“招待”客人……”吴四带着猥琐的表情越跑越远，声音都让风雨吹走了，看他的嘴里还在咕哝着什么……

　　这时候小豆子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立着一位玉人。来人眼里带着笑，就那么立在门外，眉眼含笑地看着小豆子。

　　“在下江一柳，与你们老板有些旧识，今晚在这儿住”意思是要间房，不过他说完了，也不进来，也不做什么动作，就那么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小豆子。

　　小豆子不知怎的，看人就看呆了。那人面相柔弱，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书生长相，偏偏那眼角上挑，活活添了七分媚意，阵阵冷风夹杂着雨绕过书生吹进屋子里，烛光曳曳，书生的脸一半在明里，一半在暗里。小豆子看着就愣住了，这书生好生怪异，那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好像…… 对！狐狸！

　　“小孩儿？”见小豆子就这么傻傻地看着自己，江一柳不禁失笑，出声提醒他一句，声音里带着丝趣味。

　　“啊！”这才反应过来的小豆子在心里给自己狠狠地扇了两个巴掌，果然是小孩子心性，好奇起来，就忘记了本分了。不过…… 顶着这大风大雨站在客栈门口的人，笑起来跟神仙似的，莫不真是狐仙下凡吧。想着，小豆子又忍不住偷瞄了身后的人几下。

　　“呵，你这小孩儿真有趣。”江一柳跟在小豆子身后，看着小孩的一举一动，正好笑呢，于是他也就笑了，轻声笑的，不过这一笑，又让小豆子的小身板震了一下。莫不是大仙看穿我的想法了？哎哟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哟。

　　“诶呀客官，这大风大雨的，可真不像春天，您是赶着上哪儿啊，看您身上可都湿了呀，要不小的给您准备把伞吧！”说着，想了想，又说，“诶呀你看我这脑子！这天气我们也没什么客人，我们家主人说啦，不管客人什么身份，是天皇老子还是地里浇粪的，那就得以礼相待！客官我给您领间上房吧！再吩咐他们赶紧给您准备热水您看这成嘛？”

　　呵。

　　江一柳忍不住笑，是谁教的小孩这一套呀？看着眼前的小孩瞪着两汪湖水一样的眼睛，还带着疑惑看自己，江一柳不禁弯了嘴角。

　　“告诉我，是谁教了你这么多话的呀？”

　　这话问的小豆子一愣一愣的，随后又立刻反应过来，大仙是笑话自己话多了啰嗦呀？！

　　可是随即也反应过来，“诶呀这还用教呀！客官您在这儿多住个两天就全明白啦！”

　　哦？江一柳的音调微微上扬，怎地在这儿生活了两年的他却还不及个小孩子看的多么，真教人好奇。

　　听这话时，江一柳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小家伙真会说话，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天性单纯，无忧无虑的，纵使舍弃了一身荣华富贵又如何。

　　“客官，客官啊，我们客栈主人来啦！”小豆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加掩盖的欣喜。

　　“嗯？”再朝小家伙望去时，视线却是禁不住越过小豆子，停留在了他身后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上。

　　江一柳的脸色瞬间冷了几分，小豆子没发现，却叫对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来人摸摸小孩的头说：“小豆子，你先下去看着吧，这个人由我来招待。”

　　小豆子看了江一柳一眼，又看了自家主人一眼，嘟囔一声：“好吧。”这一眼，江一柳正冷眼盯着客栈主人呢，是没看见，可是小豆子那眼里的不舍，却是没有叫另一人看漏了。

　　“云墨…… ”这一句轻喃，小豆子没有听到，另一人却是没有漏听的。

　　云墨轻叹了一口气，该拿这个小孩儿怎么办呢。

　　再望向眼前人时，哪里还有方才那副狐媚子相，分明是一个粉面朱唇的清秀书生样。

　　气氛在这个时候冷了下来，仿佛有刀光剑影在空气中闪烁。

　　“先进来吧。”不知站了多久，云墨缴械投降。

　　“哼。”方才还眼带桃花的人，此时音调间微微上扬，带着不可忽视的一丝小骄傲，一甩手也不理云墨，就这么进了房间。

　　云墨皱了皱眉，轻轻推开了房门，走进去，那个小孩子正躺在他的软榻上，吃着他的柳叶酥，喝着他的迎春酿。眼见他进来了，还狠狠说了一句：“难吃！难喝！”

　　云墨的眉头锁的更紧了。

　　“你在家里骄纵惯了，以后独身一人出门还有人惯你？！”语气冷了些。

　　对方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偏过头去，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其实对于江一柳，那是真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在家有娘宠着，在外还是有娘宠着，纵使有一天没有娘了，还有一帮娘的心腹宠着，再不济还有这位哥哥，总的来说还是被宠着。

　　云墨愤愤看了几眼江一柳，后者毫无自觉，眼睛都已经半阖了，俨然要睡过去了。其实这也不能怪江一柳，主要是路途遥远，累到他了。

　　一时间房里空气都凝滞了，唯有风雨敲窗可闻。

　　云墨坐在小圆桌边不说话，闷了几口酒这才开口，“这次叫你回来，是想拜托你一个人，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你又正好在外云游，这小孩就想托付给你照顾，你每次回来看到我，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其实这两年我也想过了，当初和你抢小豆子是我的不好，可是小豆子是那人的孩子，柳儿…… ”

　　云墨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也没想过对方听没听到，这时候回头看看，却见那人在软榻上慢慢地滑下去，头发都已乱了几分，哪儿还有一开始仙风道骨的样子，都不知睡了多久了。

　　……

　　气归气，最终云墨败给了这个弟弟，深深叹了口气，抱起软榻上熟睡的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手握着江一柳的衣服紧了紧，这小孩似乎又瘦弱了，看着弟弟眼尾那一点朱砂，千百情绪一下子混着醉意涌起，轻轻剥掉弟弟湿掉的外衣，“也不撑把伞”，嘴里念着，摸出怀里的帕子温柔拂掉了弟弟额上的水珠。

　　擦着擦着云墨又开始盘算了，这小孩的心性可能还不及小豆子呢，以后如何照顾自己，看来礼仪教养得从头教起。

　　轻轻掀开床边的帐子，一个呼吸微弱的小孩子躺在床的里侧，这就是云墨刚刚说的关照对象了，只可惜需要被照顾的和被委以重任的那一方都不是很清醒，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也就这样了。

　　云墨心疼地看了一眼怀里那个明显更需要被照顾的弟弟，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就把江一柳放在了床的外侧，所幸这个臭小孩哪儿都不怎么好，就是睡相最好了！有他睡在外侧绝对不会担心他掉下床去，也不必担心他醒来对着床上另一人来个一掌，他对小孩子的宠爱可不是空口而传的，和他一起长大的云墨绝对知道这一点，更何况床上这个小家伙现在眉眼如画，唇红齿白，正是讨喜的模样，怎么用得着担心他们相处不好呢？

　　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云墨撇撇嘴，带着点可疑的不舍走了。

　　阂上门之前最后一眼是熟睡中的江一柳迷迷糊糊地侧过身去，手正好搭在小家伙腰上，脸还往人家肩膀上埋了埋。

　　……眼不见为净。

　　门阖上的一刹那，床上的小家伙猛地睁开眼，墨黑的眸子里有血色一闪而过。

　　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际遇。

　　耳边响起绵长的呼吸声，小孩僵硬地扭过头，上一世他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更何况是这人。
　　眼前那张秀气的脸比起上一世年轻了不少，眼尾那一点朱砂却是如印象中一般无二，小孩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想不到重来一世，第一眼见到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