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离苏

1、一

　　走的那天，他们在外公家吃的午饭。
　　小巷，老楼，旧亲友，似曾相识。
　　息和倚在门框上冷冷地看，包括某个举着一杯橙汁四处接受长辈们的叮咛和祝福的主角，心中不由感叹自家小妹纵然一向乖巧机敏，也比不上那人十分之一的玲珑，所谓交际手段什么的，越是亲近之人面前，越显高低。
　　“阿和，过来。”
　　息和朝妹妹做了个鬼脸，晃到茶几边上顺手拿个苹果，这才悠悠地应了声“来了——”
　　“你就不能晚点回去么？”
　　果然又是这个，息和削着果皮，头也不抬地说，“我是不行的，您要舍不得小弦，就别让她跟我一块走了，反正她还有一礼拜才开学不是？”
　　“她一个人也没坐过这么远的车……”老妈大概是叹了口气，“算了，先去熟悉下环境也好，你那能住吧？”
　　息和想笑，又懒得笑，想憋着，又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憋着，手下一个使劲，最后一截皮带了一小块果肉直接飞了出去——
　　“妈，吃苹果。”
　　不等老妈做出那种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的恼人反应，息和接着说，“你儿子我能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么，我那没谁睡的地也不能没小弦的啊。妈你就放心好了，我保证她睡床我睡地，她吃饭我洗碗，她啃鸡腿我喝汤，她……”
　　息和也记不得自己那天说了多少废话，可哄人不就是唾沫横飞的那回事么，谁让在他老妈心里自己就跟那死鬼老爹一样，是个生不着调死不靠谱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主儿，哪天把妹妹卖了还当做了场大媒。
　　午后的阳光很好，息弦先跑下去开了门，玄关一下子像是进了水，光晕摇曳，只是映不出人的影子。只是自顾地灿烂，而无所谓当事人的心情。
　　把行李放置妥当，自己都钻进车去，家里老老小小的还拉着人不放，有人还打趣道“弦子你这哭鼻虫转世的，到时候可别太想家了啊”，息弦听着有些火大，知道她爱哭还来这么多人，看热闹啊！
　　大周末这个点堵得厉害，息和打开了车就开始瞌睡，中途半醒时似乎觉得司机大哥有话要说，但紧接着就又睡过去了。直到火车站外边那栋高楼投下巨大的阴影，他才在光线的骤然变化中醒来。
　　“弦……到了没？”声音慢半拍地依旧迷糊着。
　　“小哥你总算醒了，你们还真是一家子，都一上车就睡。”司机大叔那样典型地憋了一路，竟然就这么把客人的话头给抢了过去。息和一面呵呵笑着应对，一面用力抱了抱缩在另一侧脸都埋得看不见息弦，心想这丫头哪是睡觉啊，她要睡觉自己除了当枕头还是当枕头，八成是让那些人说中了，偷着哭呢。
　　“小弦，”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低沉些，好不打搅前面司机大叔兴致，“没事儿，还有哥在呢。”
　　手腕上冷不防传来刺痛，息和抽了抽嘴角，这小丫头是猫妖附身了指甲留这么长？
　　“哥……”还是那张快看烂了的脸，只是没有了中午又吃又喝时的精神，“还有多远到啊……”
　　原来是晕车啊，息和狠狠地白了眼那个胡乱跑出来的“好哥哥”，不过这丫头真去了那边，可是再不能安步当车，非得受那现代交通工具的罪喽。
　　息和想自己也都算是过来人，却没意识到他讲得出的经验教训，不过是少出门，再少出门罢了。
　　耗尽自己那个山寨的PSP的电量，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息和贴着墙壁瞄了眼上铺，屏幕蓝光夹杂着碎碎的笑声落下来，果然看电子书果然比玩游戏省电，可什么都比不上睡觉能打发漫漫长夜。如是想着，也就入梦了。
　　“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息和一个翻身坐起来，没好气地瞪着某个坐在他床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女人，“大白天在这里扮怨鬼。”
　　“你就装吧。”息弦还是昨天那副乖乖女的打扮，却完全没有了那种让人省心的感觉，她盯着窗外，一夜向北，再见已是彻底异于家乡的风景。她赤裸裸地在好奇，而他知道这其中有自己和另一个人的原因。
　　“你这丫头！”息和尽量让自己严肃一点，“哥跟你说，别大早上就坐在别人床边上。你想想，换成你是我，一觉醒来发现旁边坐着个女人——”
　　“停！打住——”
　　不用她提醒，息和也不会再说下去，他必须立刻想个话题给岔开了。
　　“哥。”息家人天生就会这么八卦兼死皮赖脸地笑，“老实交代，昨天梦里做了什么好事？”
　　看着她眯成缝儿的眼睛，息和便猜到那小脑瓜子里肯定把自己从小到大的女同学数得上名的遛了个遍，埋怨自己失策之余竟然有些得意——
　　反正她死也猜不出来的。
　　“小丫头我看你是欠抽。”息和索性半躺在墙角上，作出一副任君YY的模样，“敢拿哥寻开心，看以后想家时候有没有人理你。”
　　“你得了吧。”息弦乐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出去才几个月，就自己偷偷跑回来——”
　　好吧，息家的人还是有遗传的自知之明的，虽然总是迟了那么一会。
　　“嘿嘿，我什么也没说……喂！”
　　本以为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本质上还是涉世未深的息弦小姑娘惊奇地发现所有人都自觉地转过头去。仅仅是几秒钟的事，仅仅是他和自己换了位置，仅仅是很有欺骗性的一幕，仅此而已！明白诸位路人在脑内些什么的时候，息弦的脸前所未有地烧起来——虽然她很快地鼓起双颊以愤怒抗衡。
　　不就是揭短嘛，再损的事儿咱谁也没少干过，再说这里除了我谁认识你啊，你的美梦就算是被我搅黄了，你也不能拿我出气啊。给你你都不敢！息弦在心里骂够了嚎爽了，继续先前谄媚的笑容，“喂，咱俩可是兄妹哦。”
　　可是说完了她就后悔了，眼前这张脸上，分明写着——别说是兄妹，兄弟老子也不怕！
　　“哥……”
　　“切，谁是你哥了，你哥在那呢。”
　　“嘭”地一声闷响，众人回头，只瞧见托着后脑跌坐在一旁的男孩，和注意力依旧在窗外的女孩。
　　息和懒得去想其他人眼中他们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开始玩儿的时候就赌定了不会有人猜得对。只是脑袋上的痛感带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念头，比如他干嘛要这么好心，索性再逗那丫头一会，比如刚才自己刚才要没躲开就真和那丫头抱一块了，比如自己这妹妹咋一会机灵一会又心思白的要死，比如昨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做梦，比如站台上的那个人看见自己了没有。
　　连靖扬优雅地冲着车厢里的女孩招手，试图让整体的协调性遮掩面部表情的不协调，他依旧不喜欢被叫做“连哥哥”，但一旦换了称谓他就又觉得站在他面前不是那个叫“息弦”的小妹妹了。
　　是七岁还是九岁来着，反正就是自己刚回到那栋楼里住的时候，在电梯里碰见息阿姨和息弦。其实息阿姨只是让她喊妈妈身边的那个男人“连叔叔”而已，死小孩那么快就会类比推理，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喊了自己一声“连哥哥”。要说那会儿自己都还没习惯“连靖扬”这个名字，压根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只是妈妈在后面一直不停地推，要自己去跟息弦握手，这当然是给那个男人的，是“连靖扬”要做给他的父亲“连努”看的。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推女孩子。
　　他想起第一次见那个男人的时候妈妈也是在后面不停地推，把他推到男人面前，像个玩偶一样被抱起来。虽然是毫无意义的假设，但如果自己当时推开了，拒绝了，大哭大闹，妈妈会不会为了自己而不走出那一步。
　　只是他想要的答案，不应当在一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女孩儿身上找——这是息和用拳头告诉他的。
　　“连哥哥你来啦——”息弦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跑过来，把大包小包都塞到连靖扬怀里，然后连声“借过”消失在出站大军中。后面拉着两只旅行箱的人倒是不急不缓，初次见面时从楼道里冲出来的那个小火箭炮，好像很多年前就重组为一辆大二八。
　　“你就别郁闷了，她喊连哥哥，总比叫你靖哥哥强吧。”
　　连靖扬扁了扁嘴，道，“我不是指这个，小弦她跑得那么急干嘛去啊。”
　　“她下车前顾着跟我闹了，忘了上厕所。”
　　不知道是息和这人天生嗓音高八度还是怎么着，连靖扬总觉得周围人都听见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尽管这里是谁也顾不得谁的火车站。
　　“你这什么表情啊。”息和腾出手来捅了捅他，“我告诉你，我妹就算再脱线，她也是你唯一的异性青梅竹马！”
　　连靖扬重心不稳退了两步，怀里的东西散在地上，惹得息和一阵跳脚，“这些笋干腐竹都是要吃的，你说扔就扔倒是别嘴馋！”说着弯下腰就要去拾，只是脑袋刚低下来就被人一把搂了过去，连靖扬的笑里带着夏日的灼气，让从起来后就没怎么喝水的息和感到烦躁无比。
　　“滚！”
　　连靖扬丝毫不在乎这句在当今社会近乎口头禅的粗话，笑得更抽了，“我说兄弟，你不是在拐着弯儿提醒我你是我‘唯一的同性青梅竹马’吧？”
　　“谁稀罕啊！”息和也大笑起来，理了理被揉得乱糟糟的头发，定定地看着连靖扬，“不过很可惜，翔子，我就是。”
　　我就是你唯一的同性青梅竹马，就是世界上最后那一个还会叫你陆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