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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

  •   三人一路上并未说话,只见即墨玄色的衣袍随风飘逸,大有一番把酒临风的豪迈气势。迟暮感觉浑身不自在,偷偷侧脸打量着即墨。
      少年浩然正气,眉目浓淡恰到好处,一双黑眸深邃却清澈,迟暮甚至可以从他的眸中看清自己那薄凉的身影。与他比肩而立,就能感受出他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桀骜不驯却拥有济世之才的气概。恍惚之间,迟暮看到即墨的身后是苍烟浓淡,是模糊的云雾缭绕的远山,是荡胸生层云的归鸟。
      她忽然觉得,她与即墨之间隔着的不是繁华树影,而是远山沧海。
      任世间如烟如霞,愿与君燃尽一世繁华。
      迟暮望着眼前云海起伏和那似曾相识的眉眼,陷入了久久的回忆……

      东海之畔,澄净的明月以屹山撼海之力冲破地平线,灿烂的光华流转不散。圈圈月晕中一架轻盈的白石玉桥在月光大海辉映中突现在海上,琼瑶玎玲……
      在几重云雾下的人间看来,恹恹欲睡的奶娘会告诉好奇的幼童,那是牛郎织女的鹊桥“八十五,鹊桥搭,夫妻会,月儿圆……”
      天上人间寂静,月光如水,荡漾与天地间。
      深深波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凝视着那一座长虹……“好美……”她没有理由地想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
      努力向上游,耳际空灵的水流声,青色藻荇中鱼儿急促的穿梭声,亡灵的呢喃皆化作了眸子尖儿月华的光亮。
      碧海青天见白衣。少年他墨发三千,白衣胜雪,恍见仙山琼阁之影;朱唇紧抿,犹似人间烟火愿一生沉醉而不悔。笃定走过玉桥,步步生莲,眼中有苍山大海。
      亘古之月,高悬当空。
      刹那间一条美人鱼冲破海浪,高高跃起翻过玉桥,晶莹的鱼鳞闪耀着少年眸中的光。少年心底一抹惊艳闪现,不觉出神。
      人鱼她好奇一瞄,万劫不复。少年回神,傻傻掩面轻笑,指尖抚过头顶漫游的风,顿时光华中闪现一大群玉色海鱼,奋力尾随人鱼遁入碧蓝的海。
      那一日她力破东海,腾空见月,只为偷看你一眼公子无双,白玉无暇。
      而他以千万玉鱼为贽,东海扶桑为证,描下了这一段缘的注脚。
      玉桥直指一株顶天立地的虬劲扶桑,以黑色为主色调的密密藤条像游蛇一般挪动并相互缠绕,巨大奇异的重瓣扶桑花舞动在晨风中,似知那白衣来,一朵扶桑花悄然绽放,一瓣红轻轻掩住了玉桥板上诡异繁琐的图腾花纹,恰好落在了少年脚边。少年他刚欲抬脚,两三滴水却先落在了扶桑花瓣上,一缕酒香扑面来,熏得花微醉。
      抬头仰望,一位黑袍老叟闲闲挂在晃动的枝条上,两只粗糙的大脚不安分地抖动着,却是鬓发难分,团团银发像晒面一样耷拉在花枝上,清酒顺着发丝滴下——"啪嗒,啪嗒"。这老叟鹤发童颜,一对小眼咕噜咕噜转,笑眯眯地透着醉意。广袖里不知藏了什么宝贝,在乌黑的袖里莹莹闪耀。
      “浑小子亏你还记得我老道!”那老叟哈哈大笑,手边的扶桑藤条随手腕而起,幻化成一柄黑龙缠绕的手杖撑起了老者。
      “难得扶桑祖师挂念,即墨甚为欣喜。尔来又百年,即墨早已忍不住手,想与您畅快地来几盘棋了。”即墨后退一步作揖,笑色不掩。
      “切!臭屁!”老者假作嫌弃,从花畔跃下,一杖扫向少年。不等杖风刮来,少年便轻巧一闪,躲了老者的下马威。
      “祖师宝刀未老,即墨自愧不如。”少年淡淡开口。
      “又有长进,我很高兴!”老者悻悻嚷道,飞快地转过身闷着头拉扯着自己银亮的胡髭。少年无奈地扶额,俯身扶稳老者,不料掌风已至额角,正欲蕴气闪退,老者枯枝一般的指尖却只是轻轻一弹——
      “切勿轻敌。”老者话风一转,浑浊的小眼中精光突起,整个人一瞬间锋芒毕露,威严不可方物。少年即墨一惊,刚想细细琢磨,祖师却爽朗地仰天大笑,风度尽失地甩起长袖,扔给即墨一杯酒,即墨撩发急急一接,还好一滴未翻。
      即墨轻轻一抿,缱绻的扶桑花香淡淡萦绕于唇齿间。其中月光的味道清寂而孤冷。呵,原来祖师从未忘过那个女人……忽而天旋地转,足下的扶桑花恣肆旋转生长,将两人托举至万年扶桑之顶。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祖师须发轻扬,莹亮得和月光难分难舍,广袖款款一抚,苍穹似乎更深邃了,即墨惊觉面前多了一盘棋局,白子莹亮生辉,墨子沉静深蓄。
      一粒墨子敲在了棋盘中央,气势冲天。祖师浑身酒香弥漫,向即墨眨了眨眼,“墨儿,该你了。”即墨不知是否看走了眼,只觉目光相触的一瞬,祖师眸光如炬。
      即墨手持一白子,眉目舒展,不多犹豫,敲了下去……
      说棋如天下,不如说天下如棋。袖来袖往间,风云变幻,格局已现,翻云覆雨却不见硝烟,黑白交错中金戈铁马似现。
      即墨惊觉九天之上的星宿似在随指间黑白星转斗移……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咫尺之间,变化无穷。苍穹之下,东海之上,风起云涌。
      “这盘棋名唤天下。”祖师高风仙骨,月下的面容清亮。
      “天下……”即墨心神一定,顿觉清明。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以天下为棋的人,风雨往往数百年,定有难言之苦吧……
      “祖师可寂寞?”
      “呵,我苦寻寂寞,心怀寂寞,将寂寞一次次融入了骨里,试问天下何处再寻寂寞?”祖师面色淡然,吐字如玉相撞。
      “人生难得是清欢啊。”即墨眼神忽地迷离,似有怅然之意。
      “她叫迟暮,是老夫之徒,为鲛人一族的公主。”不等即墨询问,祖师满脸奸笑,小眼眯眯地眨巴,连胡子都在坏坏地抖动。
      即墨哑然,祖师他……唉,他的性情,恐怕自己从开始就没有看透过——颓若江南病柳,起似万剑齐发;上一刻犀利,下一刻却嘿嘿傻笑。
      又为何一定要看透呢?如此,挺好。忽然想起了什么,澄水之笑漫开在了如满月般的面容上,不过……她名唤迟暮吗?
      转眼棋局已至尾声。
      “黄莺扑蝶。”即墨决心反戈一击。
      “宫锁连城。”祖师笑而不语。
      “暗渡陈仓。”即墨奋力一搏。
      “潜龙勿用。”祖师的墨子此时刚好填满棋局。即墨不由浅叹,祖师的一子终是力挽狂澜,名不虚传。
      “墨小子,你该走了。”“……那即墨下次再来拜访祖师。”即墨起身作揖,面上有黯淡伤怀之色,摆袖而去。再见面时又是期年啊。
      祖师默然望着玉桥上即墨依依不舍的背影,似有言语欲吐露,却不知如何启齿。只有月光凉凉地洒满了天海,那人,终究消失在了天际。
      祖师闭上眼,又灌了一口花酒入口,柔和的涩直抵心底。寂寞啊,寂寞。
      他摸出了袖中之物,光洁华美,老泪猝然落在了此物上,晕成了一朵扶桑花的模样。他苦笑片刻,起身将手中那圆圆的球型玉石缓缓往天上一托,那玉石越升越高,渐渐变大,闪耀着刺眼的光辉……
      祖师立于这日月同辉的奇景中,负手对着那茫茫大海的最西处出神,喃喃道:“玄女……天又亮了……何时才能相见啊……”
      说着便缓缓转过了身,那夹杂了些许灰白的头发随风飘零,不知觉中掩住了眼角落下的一粒晶莹。“罢了”深沉的声音还未消失,黑袍老叟便随风消逝在了苍茫大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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