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传——玲珑之冕》玫菱郡

17、天涯永诀1

　　步出大殿，婉儿已明了太后的意思。
　　不知从何时起，她与太后之间的交流已变得简单而省事。太后下达命令，或婉儿有事奏请，都是直截了当，无需一个字的拐弯抹角，她们已经彼此了解到无需斟酌用词也无需在处事方式上瞻前顾后，而诸如那些实在不便直说又无法绕开的话题，比如李贤，太后总是点到为止婉儿便能完全意会。
　　婉儿心里感激太后能在有所行动前给予自己这最后的通牒。那个酷似李贤的人不是冒充的，不是那个什么徐敬业煞费苦心寻来的，那根本就是李贤。
　　这便是婉儿苦苦等来的一切。
　　在巴蜀偏远的一处皇家废院里，李贤买通了所有的侍卫，也许那些侍卫本就是心向李唐，也许是李贤的策反之计谋划得特别漂亮，总之，已是庶人的贤带着他的队伍成功地离开了巴州。
　　徐敬业虽然打着匡扶中宗的旗号，但此时被贬至房州的李显却对这一切避之不及，所以至此，铁了心要和武太后对抗到底的还是贤。
　　曾经他无反心的时候，太后非要说他怀逆，这下好了，索性真的反一次给大家看看。
　　贤终究是不甘寂寞的。他其实没有母亲那么大的权力欲望，只不过一个无辜的婉儿被拉去黥面，父皇驾崩而母后不准其回京奔丧，接下来是弟弟李显被强行拖下皇位这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了他，让他最终确定母亲定是要把她的四个儿子赶尽杀绝才能稳稳地拥有她梦寐以求的大权。大哥李弘已死，他作为一母同胞中的老二，再也不能坐视骨肉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沦为权力的牺牲品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力挽狂澜，但他决定一试。临行前，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曾经的太子妃房氏和幼子李明阶都托付给了自己一直信赖的一位谋士。
　　然后他义无反顾。
　　他坚信唯有远在皇城中的婉儿才是真正能读懂他并能与他共浴生命或死亡之火的那个女人。
　　他也曾想过要在起事之前先秘密地将婉儿接出宫外，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婉儿毕竟是女人，这血淋淋的你死我活的过程婉儿不需看，婉儿只要知道结果就足够了。
　　可那结果又将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放弃了一直北上的计划，尽管他自己也清楚放弃北上，就很可能一并放弃了与婉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

　　整个声势浩大的讨伐和镇压过程传到大明宫里两个日日相对的女人耳中时已近波澜不惊。
　　婉儿默默地看一眼奏报，然后再同样无声地呈给太后，或者是太后先看，再把它放在一堆其它的奏议中留待为自己打理政务的婉儿去发现，去取阅。
　　武太后派李孝逸佣兵三十万征讨逆军，她不惜倾巢而出，要的就是速战速决，不给逆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而李贤则率徐敬业之兵南渡长江轻而易举地取了润州。
　　事实上李贤刚刚起兵之时，北边便有楚州（今扬州之北）司马李崇福率所部山阳（今淮安县东）、盐城（今江苏盐城）、安宜（今江苏保应）三县响应，虽然朝廷放出口风，说那个“酷似李贤”者分明是“假扮太子”，但一时间，许多对武氏早就不满的官僚地主还是纷纷投奔“假李贤”和徐敬业的队伍，开库铸钱，招兵买马，当然，对这些早就垂死挣扎的旧绅官僚来说，这也无疑是一场下注很深的豪赌。
　　李孝逸之兵起初节节败退，这让武太后有些愤怒。
　　“朝廷已经很久不打仗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长久不用，百姓之幸，皇权在握者之祸也。三十万大军，竟还降不住几个散兵！”说这些话时，武太后脸上的表情稀松平常。
　　婉儿心叹太后的高明之处，不点破，那么她们两个便还是君臣甚至还是朋友，尽管她和婉儿彼此心里都清楚，朝廷的败退，就是婉儿的捷报，而武后乐见的李孝逸之好消息，到了婉儿这儿，便几乎是丧报了。
　　“知道我为何非要让那不会打仗的李孝逸当主帅吗那徐敬业不是要匡扶李唐吗？那我偏就派一个李唐本家的宗室亲王去平叛,我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现在,就是李氏宗亲,也站在我这一边儿!”武太后得意地说，“那李孝逸用兵再不高明,对付徐敬业那个有勇无谋的草包也足够了,看着吧,真正要匡扶李唐就尽管极力北上放马过来啊,只可惜他们偏不,徐敬业一旦挥师南下,便暴露了他假扶李、真割据的野心，到那个时候不用我动他，天下人都会对他失望寒心。”
　　其实太后和婉儿内心里都未动摇过朝廷必胜的信念，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只不过较之太后镇压亲生骨肉的痛心之外，婉儿的心里还多了一层悲怆。
　　那个“等”字的悬念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李贤那一天近似一天的天涯永诀。
　　有时婉儿自己也奇怪缘何在一次又一次的捷报中仍建立不起哪怕一点点的信心，她想或许是自己跟随太后太久了，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失败，她坚信武太后一定战无不胜。虽然她很想看看这个女人若能败下阵来俯首称臣会是什么样子，但她心里清楚，即便是退一万步讲，这女人最终败者为寇，自己也将是她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这样想着婉儿坦然多了。横竖都不会有好的结果了，于是她反而心如止水。
　　婉儿又恢复了一身素衣，而这一次太后竟没有看不惯她。
　　太后在退让，甚至在放任她，这个小女子已在提前为儿子戴孝了，武太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