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点绛唇 完 ...
-
点绛唇
建元十三年,冬至,建元帝于太子成轩大婚之日传位,同日成妜郡主改封永和公主远嫁塞外,为北成国与南樾国相结百年之好。
建元四年,冬至,成轩帝灭南樾,改国号成妜。
帝都,永和宫内,身着南樾服的成妜立在自己曾经居住的宫殿里,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沉稳的脚步由远及近。成妜依旧看向窗外,那里是南樾国的方向。在那里曾有个温润如玉般的男子为自己搭建了一个美丽的家。自己曾以为能得到幸福的。
脚步止于成妜身后,有淡淡的龙涎香传来。
“恨我”男人的声音很淡,让人听不出情绪。
“恨?”恨谁?恨身后的人,还是恨自己?
“恨谁?”成妜的声音清冷而又有几分迷茫。良久,再次开口“皇上,要怎么处置我的夫君?”
“你的夫君?”成轩帝呲笑一声,猛地把成妜拉到跟前,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说:“永远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他不是你的夫君,不是,知道么?”
“先帝亲赐的婚,当时也是您亲拟的圣旨,成妜嫁与赫连钰结百年之好,那是国婚,您忘了?”成妜看着成轩帝,忍住下巴的痛意,讽刺道。
成轩帝手一松,“你还是恨了我”声音微微沙哑。
“没有,我不恨你,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成妜,扭过脸。
“你不需要知道他在哪,他不会再是你的丈夫。朕已经昭告天下,永和公主被南樾奸细杀死,而你则是朕太傅的女儿,柳妜。三日后,我娶你。”成轩帝似乎很开心“阿妜,三日后我们就大婚。以前是我不对,我总以为你是我的,不会弄丢你,那一次是我不好,我弄丢了你,以后不会了,你忘了他,好不好。我们从新开始?”成轩帝反复地追问,成妜似乎从未见过他这般疯魔的样子。记忆里他从不会对自己这样温柔。这样……在意。
她想起那时的自己还不是郡主,是先皇后收在身边的孤女,先皇后很喜爱自己,所以封自己为郡主,赐名成妜。小时候的自己总喜欢跟在还是太子的成轩身后。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后给的,那么自己就来保护她的孩子好了。所以还是孩童的自己就把一切放在了眼前之人的身上。自己为了他拼命习武,世人皆知嫁人前的成妜喜穿男子服装,可天下又有哪个少女不爱红装?后来的自己已经忘了什么时候他已经重要到自己可以不嫁人,永远守在他身后。
可是成妜知道,成轩不喜欢自己,甚至是讨厌。他对自己永远是冷冰冰的,眼里有着厌烦。他爱的是简苏,简苍将军的女儿。
少女的爱恋,一旦认定,必定孤注一掷。所以也注定被一伤再伤。那时在成轩被先帝召去久久不归后,自己躲过暗卫去寻时,听见建元帝让成轩在自己和简苏之间做选择,那时亲耳听到结果的自己,是怎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原路返回的?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绝望地认清自己始终是被抛弃的那个人呢。如果后来没有遇到那人,自己又怎能体会到温暖?
“你在想谁?”一直盯着成妜的成轩帝在看到成妜眼里一闪而过的神采时,阴狠地说。
“皇上,还记得与东周打仗,苏姐姐被劫那次么,苏姐姐被挂在城墙,你被威胁着拿益州相换,你不顾一切冲上去救掉下城墙的苏姐姐,没有发现敌军射来的暗箭,那时我在你身后的,你,也没有发现,你救下苏姐姐后就很着急地走了,而我却是为你挡了一箭的,那一箭穿胸而过,如果没有后来赶来的赫连,那时我可能就已经死了吧。”成妜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清冷的,仿似再讲一个很微不足道的人的事情。语气里遥远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我一直都在看你的,可是你一直没有回头。后来在知道你选择让我和亲时,我大概就明白了。”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你也许是真的很爱苏姐姐吧,舍不得她受伤,受委屈,从小时候开始你就一直在保护她的,不是么?”
成轩帝似是听到了怎样难以接受的事情,脸忽地变得煞白。
“所以……你在南樾国游玩了三个月,是在养伤?”那时自己只知道被逼无路的东周,劫持了简苏,自己必须要救她,这是责任,更是愧疚,她的母亲为救母后而死,这一直是母后的心病,自己又怎放任她唯一的血脉涉险。所以自己并没有考虑太多,救下她以后,战事已经胜利在望,所以自己才能直接回营。那时的自己一直相信自己身后有成妜在,她能处理好战事,胜利还朝。后来知道成妜郡主失踪的消息,那时自己有多难以置信,又有多害怕,暗卫去找,却找不到任何她的讯息。那时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她。后来她回来了,却云淡风轻地对自己说去散心。自己又怎么能不生气?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成轩帝捏了捏眉心,那时自己让她别忘了身份。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声音沙哑,带着些许的涩然。
“告诉不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呢?”成妜的声音从一开始都是淡淡的,没有委屈,没有控诉。可就是这样淡淡的语气却让杀伐果决的成轩帝不知所措。如果成妜恨自己,说明她还在乎,可是她偏偏不恨,“现在呢?又……为何说出来?”微微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苦涩地开口。
成妜微微后退一步,俯身下跪“成妜既嫁与赫连钰,一生就只能冠以赫连这个姓氏。所以求皇上,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放过我的夫君,南樾大势已去,我们早有归隐的打算,成妜保证永生不踏入北成国。”顿了顿,抬头看向成轩帝的眼睛“如果皇上不信,我可以代赫连发誓,我……”
“住嘴”声音猛地被打断,成妜愣了愣,有些不解。
“哈哈……呵呵……”成轩帝大笑,声音里满是苦涩。“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最残忍的那个”,“口口声声,一再强调地说离开,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让另外一个男人抢走你?不可能!”残忍地开口,然后有些无措地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停下,“阿妜,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说离开的。”
承乾殿,一旁的阿翁不住叹气,皇上和郡主哪个不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现如今看着两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谁又能说什么呢。
“皇上,别喝了,喝多了,皇后娘娘又该担心了。”
“呵呵,担心?谁?她不会了,我的阿妜不会再关心我了,哈哈,我给你说啊,我把我的阿妜弄丢了,弄丢了…嗯,来,来,你也来陪我喝”说完拿着酒壶就往阿翁手里塞。
“老奴哪里能喝酒啊,我的皇上唉。”阿翁一边推拒,一边忙扶着动作不稳的成轩帝。“奴才说皇后娘娘,没说郡主啊主子。”
“阿翁啊,我的阿妜要走,呵呵,我的阿妜长大了,她要走了…她不要我了。”看着他把头闷在手臂里,阿翁忽地想起那年夏天还是小孩子的成轩帝在见到阿妜后曾托着腮问问自己“阿翁,阿翁,你说阿妜会喜欢我嘛?”那样纯真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阿翁的心有些微疼。“主子啊,你这又是何苦。”
成妜在永和宫呆了三天,三天再无人来过,成轩帝也未再提过大婚的事情。三天里,成妜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她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思念一个人,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爱那个温润的男子。她没有过多担心成轩帝会怎么处置赫连钰,因为直到此时她仍然相信赫连钰会带自己离开,她想,她会等他来,带自己走。
简苏让宫人留在殿外,走进来时,成妜还在恍神。简苏坐到她旁边,轻轻开口“听阿翁说,皇上这两天都在承乾殿喝酒。”
成妜微微收回了神,看向一旁的简苏。她穿着皇后服饰,样子依旧温婉清丽。“苏姐姐?”
简苏眼眶一红“傻瓜,我还以为你连我也不愿认了呢?”
“怎么会,皇上他……”成妜苦笑。
“阿妜,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我还记得小时候他和卓王孙他们打架,你总是第一个冲上去,把他护在身后,明明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可你总是会护着他。那么为什么现在不愿意留下来了?”
“大概……是累了吧”那时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一辈子,一辈子留在他身边护着他,所以自己敛尽所有的情绪,忘记自己所害怕的东西,拼了命地去守护他,可是当那个温柔的人见自己如此不在乎自己伤势的时候,满含怒意地对自己说“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连哭都不会”,那个时候,自己体会到一点善意地关怀,在乎的时候,自己才发现其实自己是害怕的,原来自己是会觉得委屈的,原来那时的自己竟是连哭都不会了。
“一个人坚持着自以为能坚持到底的事情,然后忽然有一天,一直不愿相信的自己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你坚持不来的,那些错误的,不属于你的东西和坚持没有关系。”
“然后有一天你发觉其实自己是会感到难过的,并不是个没有情绪的怪人,只是一个人不被在乎地太久,所以就忘记了怎么去伤心。当有一个在意你,对你好的人出现时,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也是会期待的吧,那时的自己又有多么渴望被人保护。”
成妜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家而已”有个人能永远不放开自己的手。“不想再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了。”
简苏震然,手指微微盖住成妜微红,却又倔强地忍者不掉下泪水的眼睛。“傻瓜,难过就哭吧,难道你想等着见到赫连钰的时候再哭么?”她感觉到手心一热,有温热的液体慢慢滑落,眼前的女子肩膀轻微抖动,然后像是压抑了许久后,猛地哭出声来。
简苏微微转脸,拭去眼角的泪珠,然后就见到不知来了多久的成轩帝。
……
“阿妜从小时候就一直跟着我,小时候的她长的真是精致极了,卓王孙他们都说她喜欢我,可我知道她不是,她只是害怕母后会有一天不喜欢她,所以她拼了命的保护我。而我总是仗着这一点,拼命欺负她,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因为这样,我才渐渐忘了她的存在,可以不顾她的感受,让她受尽委屈,她这一十六年的所有苦难是不是皆由我一人造成?”成轩帝语气里有着迷惘。自己是有多久没有见到那样一个想哭就哭的成妜了,有多久,自己都不曾再从她身上感受到所谓的情绪?
“皇上”简苏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阿轩,放她走吧”叫出这个儿时的称谓,简苏俨然已经放下了皇后这个身份。“宫里的城墙太高,天空太窄,阿妜不适合在这里生活,她应该是自由的,我们三人,已经有我们两个人被困在这里,你还想让她也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么?”
成轩帝忽地就愣住。
阿翁知道成轩帝密秘召见了赫连钰,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只知道皇帝曾下旨,赫连将军之妻成妜已死,忧伤成疾,不治而亡,帝感其之情,允其合葬于南樾故都。
成妜走的那日,成轩帝没有去送她,那时他和阿翁站在城墙上,看着她如蝶燕般扑进那人的怀抱,然后自己恍然看到她笑了,就像小时候自己在花从里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那时的阿妜笑起来真的很美。
他忽然记起和卓王孙打架那次。
“我喜欢阿妜,等我长大了我就娶她当我的王妃。”
“不行,阿妜是我的,你不准娶她”
“阿妜现在是你的妹妹,她又不喜欢你,我就要娶她。”
“胡说,阿妜才不喜欢你,她是我的,谁都不准给我抢。”然后一向善于收敛情绪的自己就那样扑上去,和他扭打一团……
“阿翁阿,你瞧,我的阿妜还是被人抢走了。”
……
成妜三十五年,成轩帝薨于永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