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桑耶墨落

6、番外 釜啸渊

　　我姓釜，名啸渊，字东篱。东朝历代善武崇武，按传统到十六成年便可以配剑于身，由父亲取字，自此可为国征战。而我的字——东篱，却是我出生后母亲给起的。
　　父皇有九宫十六院的美人，那些妃嫔之类倒也努力，因此我的兄弟便有数十人之多。
　　母亲是很沉静的一个人，面容秀丽。虽然是庶族出身，说话时很有几分文气，与骁勇的国风不同。
　　我们住的地方离父皇的成武殿很远，也许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样一个皇子的存在，更不记得这里有一个他给过一夜温情的女人。
　　所以母亲说，不管那个男人今后赐了什么姓什么字与你，你要记得你姓釜，字东篱。
　　我六岁时，一个叫木缺的男人来找母亲。那个男人瘦瘦高高，相貌俊秀，和母亲有几分相象。下人都退下了，两人谈了很久，母亲终是眼神复杂地叹了声，对我说，你跟着木丞相出宫去吧。
　　我跟在那个男人身后，回首看着院里的母亲，她秀丽的脸苍白而憔悴。
　　木缺，木丞相，我是知道的。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宫女总是私下里说，木缺，那个相貌俊秀的男人，是靠身体爬上来的脔童。

　　没有人会发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不见了。更何况带走我的是木缺，掌握一半朝权的右丞相。
　　他带着我出宫。他和母亲一样话不多，沉默寡言。而我也不说话，不问他与母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带我去了许多地方，让我看最悲惨的贫民，让我看最富丽的亭台，让我看那些娇柔的女人。
　　他隔一段时间便带我出宫，在宫墙间来来回回。
　　我七岁那年，他带我去了纳兰的都城金凌。这是一个极富贵的城，而城中有一个韩姓人家是其中的魁首。
　　木缺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他说，我们去看看韩家的小姐，你满意的话婚事便订了吧。
　　我答应了，但是我问，为什么是韩家人？
　　他说，对你有好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们再找别家的。
　　我点头。
　　木缺和韩家的当家在厅里坐着，谈了好一会儿。我便问了那家的家仆，韩家小姐在哪儿？那家仆古怪地打量了我一眼，弓身答了，说应是在西厢的。
　　我不理会他，径直走了。韩俯很大，我并不知道方向，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就顺着走去。那边的几个婢子见了我很是奇怪，我说我是闻香而来，为首的那婢子说，那是他们家小少爷培的墨兰。
　　我对这些又没了兴趣，问了西厢在何处，那婢子指路给我，我便走了。
　　许是方向有点偏差，我走进了一个像是后园的地方。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我看见了一抹雪白的裙角。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抬头就见到了一个仙童般的人儿。
　　粉面如璧，黛眉细而斜长，眼角上挑，双目黑如浓墨，泽如美玉，清亮无比，似笑非笑；小鼻圆润微挺，唇小而粉嫩，微抿；及腰乌亮青色未束，两屡青丝顺滑而泻，垂于雪凝如脂的脸旁。
　　我竟看得有些呆楞。心口的地方跳得厉害。
　　她也看着我，一副吃惊的模样。
　　我想，她就是韩秋秋吧？
　　但我还是开口问，你是谁？
　　她却不答话，笑着看着我。
　　我想，我要她，做我的妻。

　　我趁她回头的刹那离开了，路上碰到了正要寻我的木缺。
　　我对他说，我要娶她。
　　木缺了然的点点头，拉着我去了前厅与韩家当家把这事儿定了下来。
　　出了韩家，木缺没有带我回东朝皇宫，而是带我向西走了很长的路。我们来到了天山脚下，这是个四季如春的桃源，让人眩目。
　　木缺说，去山上，是死是活靠你自己；如果你在山顶遇到了人，拜他为师；学成之时，你便可下山娶她。
　　我一直相信他说的话，头也没回地上了天山。天山是美丽的，就像我看到的她那般让人心悸。
　　当我拖着身子慢慢走向山顶，暴风雪呼啸而过。我见到了一个白眉白发的老人，怀抱雪狐。
　　老人笑眯眯的，他说，很久没人来过了……孩子，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吧。
　　这老人便成了我的师傅。他总是笑着，只穿着单衣，在山顶这片雪原中来去无影。他说我资质绝顶，对我管教严厉。我在那片寒冷的雪林里练武，日复一日。
　　老人有时会准许我下山，因为木缺会来找我，带我回宫一次。
　　我知道他在策划些什么，母亲安静的坐在院里，听着木缺说，他是那人的孩子，这是天命，釜家的天命。
　　我明白我需要做些什么，木缺希望我做的，又或许正是我心底所期望的——那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东西。

　　当我再次回到天山山顶的那天夜晚，我和师傅听到了山下传来的声音。
　　微弱的，细小的声音。
　　山顶，夜里风雪依旧翩翩起舞。
　　“恩？”师傅抚了抚手中躁动的雪狐，“夜里山中竟还有人么？怕是落入陷阱的野禽罢。啸渊，你快去看看，又有肉吃啦！”说罢，兴高采烈地抱着雪狐回房去准备了。
　　“是。”我应着，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是不解，却依然不带犹豫地闪身奔向山下林中。
　　我慢慢走进了设陷阱的那片林中，月光透过参天老树洒下，映得草地之中如银月之湖，偶有舞蝶飞起，泛起层层波澜。
　　我伸手拨开一片草丛，见那陷阱已成深坑，知是猎物已落入坑中。便再探头朝坑中望去。
　　一瞬失神。
　　那坑中蜷缩着一个小人儿。白皙的脸蛋如月光华，长睫颤动，盛着点点月影斑驳；檀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丝滑如缎；一身清清冷冷，月光缭绕，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让我心口颤栗。
　　那人儿似是察觉有人探视，如羽长睫一扇，露出那双温润清亮的墨眸朝我看来。
　　他的脚裸一片鲜红，我抱起他，运起周身的功力奔向山顶，他缩在我的怀里昏了过去。
　　我不知道那时我是什么表情。

　　原来，红颜非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