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爱，用尽所有的气力与呼吸》郝仁

11、幽静山谷的花

　　眼里冰冷的决绝
　　每年都会有圆月
　　心里永远有个缺
　　那无法填补空缺

　　在我没有看到幽夏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是第一个发现那个地方的人。
　　那个不会有人触足的地方，长着原本应该灭绝的植物，百怨花、千喜草！
　　相生则喜，相离则怨。
　　我们就这样相逢，在这个完美的地方。
　　无人知，无人晓。
　　这是我和她的世界，我和她的秘密。
　　我们在这里做梦，做着夏天的梦，做着一辈子不愿苏醒的梦。
　　我们交换着彼此的喜好、彼此的欢乐，还有那些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无话不说，无话不谈。
　　青春萌动，爱意丛生。
　　她喜欢坐在山谷的高处，伸出手，感受着风从指间吹过的感觉。
　　“笨蛋，你喜欢风吗！”
　　她叫我笨蛋，因为有很多东西她问我，我都不知道。因此，她给我打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
　　我从没有那么强烈的对世界充满渴望，我想要活下去，并且要活的很好。
　　她喜欢风，她说风是自由的存在。

　　我们总是喜欢坐在山谷的高地，那里可以俯览整个小山谷。
　　她说，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我们在小溪的左边修一个大房子，然后在小溪的右边开出一片地让我们种菜吃。如果活不下去了，还可以把百怨花拿去卖，肯定特别值钱。
　　我说，然后我们再生一堆孩子。
　　她娇嗔道，谁要跟你生孩子？
　　我问，那你不跟我生孩子，那你跟谁生孩子？
　　她窘迫，随即大喜。哼，我跟千喜草一起生孩子！
　　我就是千喜草，你就是我的百怨花。

　　以后我们会生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男孩就叫千喜，女孩叫百幽。
　　梦！
　　被遗忘在风里的夏天梦。
　　梦瑶，对不起。
　　幽夏，我好想你。

　　不爱终究是种伪装，无法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七天假期。
　　“诶，大哥，放假了，有什么安排吗？”
　　“有啊！怎么？”
　　“哦，没什么，要是没什么安排的话，就带你去赚钱！”
　　我鄙夷的看着他：“不会又是去拯救地痞牛氓吧？”
　　“诶，大哥，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不然，你觉得你在我眼中应该是个什么人？”
　　“坚强，乐观，向上，活泼可爱，人见人爱。”
　　……
　　他继续说道：“那天听你唱歌，唱的多好听的，我在那边新开的一个酒吧找了一个工作，酒保！不过听说他们还没有唱歌的，我就推荐了你，他们说你可以去看看，七天就有一千多呢！”
　　“哦！”
　　“什么哦啊！”
　　“我没空啊！”
　　“没空，你能有什么事啊？”
　　“我要送你大嫂回家。”
　　他看似很无语道：“唉~，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不能被美色诱惑啊，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他慷慨激昂，声音提高两度，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钱才是不会背叛人的！”
　　“……！”

　　我又坐上了回去的车，两个人，应该是甜蜜的世界，却被一种无形的膜隔开！
　　轻柔无形，无法破出。
　　爱是痛苦的共鸣，是两个世界的交融。
　　我可以看到梦瑶的痛苦，却无法体会，或者说不愿去体会，因为我没有心。
　　我的心在另一个人手里。
　　那个人就是我和梦瑶之间的膜。
　　离开那天，我站在那个小山谷，声音反复回荡，在我的心里无尽回旋，带进一个沼泽，无法逃脱。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曾经说出那句话的人，四个月后又回来了。
　　为什么？因为思念，我曾以为只有失眠会让人发疯，现在发现，思念一个人竟会让人更痛苦。
　　这个充满痛苦与甜蜜回忆的地方。

　　我推开门。
　　四个月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以改变月亮的阴晴圆缺，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喜恶爱好，可以改变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中的位置。
　　但四个月的时间，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为所有东西蒙上一成薄纱。
　　也许不管过多久，这里也不会改变，只有那一层又叠一层的灰，盖住一切，盖住过往，盖住疼痛，盖住那些爱与恨。
　　我曾觉得他是我的耻辱，不会说话，没有丝毫文化，总是穿得又脏又丑，笑起来的时候，满嘴的黑牙让我恶心。
　　但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去念书，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是我爸爸，总是躲得远远的，怕我在朋友面前没面子。
　　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我没有朋友，一直都没有。
　　即使是他认为最新的衣服，在那群人眼中也只有厌恶，他们不是厌恶我的衣物，他们是厌恶我。
　　在我身边的人，只有幽夏，只有她，只有她不会觉得我恶心！
　　直到那一天，他死了。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那样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满屋子的血迹，他脸上的表情，还有镜子里满脸鲜血的我。
　　梦魇，长久的梦魇。
　　恐惧，一生的阴影。
　　就是那一天，我的身上应该出现第八道伤痕，但没有，就那样终止了，永恒的终止了。
　　也许第八道伤痕出现的时候，我就会死。
　　如果你没有看过，你永远不知道那会有多恶心，七道让人无法直视的疤痕，永不会消失。
　　我害怕照镜子，因为曾经有一次照完镜子后我吐了，吐出了黄色的水。
　　为什么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又给我这样的摧残？
　　为什么平日里对我百般呵护，从不打骂的他，会那样对我。
　　为什么那样过后，他眼里的不是内疚，而是恐惧！
　　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我，而不是用愧疚的表情省视他自己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那样死了，留下我一个人。
　　永永远远的一个人。
　　没有亲人，再也不会有了。
　　我的心再也不会有根据，永恒的飘荡。
　　但风，它不愿带着我。
　　而我，也追不上风。

　　我把屋里从头到尾打扫一遍，那么小、那么破旧的屋子。
　　以前，从来不会出现任何的灰尘。
　　他的坟，就在屋子外面。没有任何的墓碑说明，只有一堆土，在外人眼里的小山丘。
　　但那里面埋着的，是对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是我用双手一点一点刨开，然后又一点一点堆起来的。
　　他就是那样的可悲，生前一无所有，死后点滴不剩。
　　就那样死了，甚至都没有人会在意。也许唯一在意的，就是那些捡破烂的，因为他们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每天又可以多捡几分钱。
　　如果，我现在死在这里，是不是更可怜！
　　没有人会用他的双手，为我刨一个坑，然后把我的坟弄成一个小山丘。
　　我唯一的下场，就是在那里，等到尸体腐烂发臭，终于有人受不了那股恶臭然后报警。
　　然后，警察会为我火化，为我修一个坟。
　　但坟上没有的我的名字，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但我比他幸运不是吗？
　　至少，我有一个碑。
　　他什么都没有。

　　一个晚上没有睡，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睡不着还是不想睡。
　　只是，我突然发现，小房子破了，破了一个洞，月光刚好可以照进来，照到床边的空地上。
　　如水灵动，似幻寂静。
　　还有蝉鸣，声声入耳，声声碎。
　　那些钻进脑子里的东西，处处记忆，处处伤。
　　我看着月光，仿佛可以看见那清晰明媚的忧伤。
　　就像眼泪一般，渴求着不可能的原谅。
　　原谅，曾经看他时眼里的抱怨与愤恨。

　　不管你对这个世界有多绝望，总会有一些是会让你那颗麻木的心猛烈跳动。
　　因为你的心，就是因为那些事而死！
　　生死随它，不由自己。
　　今天，我的心，跳动，猛烈的跳动，那跳动的声音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让我明白，我还是个人！
　　梦瑶今天穿了天蓝色的过膝连衣裙，上面绣有花。
　　玫瑰花，白色的玫瑰花。
　　她就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笑的快心快乐，天真活泼。
　　“我们走吧！要坐车吗？”梦瑶问道。
　　“不，走路就好了，但是要走一个多小时呢！大小姐你受得了吗？”
　　“哼，竟敢小看我。小看我，你会后悔的！走吧！”
　　我牵起她的手，她第一反应很不自然，但没有反抗，脸红红的，任由她的小手在我手里发烫，适应。
　　“百怨花、千喜草长什么样子啊？”
　　“你猜！”
　　“恩~，是不是特别美？”
　　“恩，百怨花如果和千喜草生长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花！”
　　“啊~，那要是分开呢？”
　　“会死，百怨花和千喜草都会死，而且让它们分开的一瞬间，百怨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幽怨的花？”
　　“啊！这么可怜？”
　　“不过……”我迟疑的说道。
　　“不过什么？”
　　“百怨花没有另一种花美！”
　　“啊！”她很惊讶，“你不是说百怨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花了吗？还有什么花比他更美的？”
　　我不说话。
　　“喂喂喂！”
　　“那朵花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朵！”
　　她眼里发着光：“真的？你见过吗？现在它还在吗？”
　　“见过，还在！”
　　“在哪里啊？我们看完百怨花就去看吧！”
　　“不用去看。”
　　“为什么？我想看诶！”
　　“因为它就在这里。”
　　她很疑惑的看着我，然后在四周寻找着：“哪里啊？这里都没有花！”她娇气的看着我，“你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我看着她，“那朵花就在我眼里，你认真看就看到了。”
　　于是她就看着我的眼睛。
　　直到眼睛逃离，心跳加速，脸颊变红。
　　我眼睛里的人，那朵花，就是梦瑶。

　　千喜草是一种宽宽的叶子，像荷花，但它是以中间为点四十五度像上生长，生长到二分之一处就会分，分成八瓣。
　　百怨花就生长在千喜草的中间，一直到二分之一处，六瓣花，每个花瓣对着千喜草的缝隙，像个孩子睡在千喜草的中间。
　　每到夜晚，千喜草就会收拢过来，保护中心的百怨花。
　　我曾经坐在这个山谷上，看到过，所有的千喜草合拢过来，在月光下。
　　好美！
　　没有见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永远不能体会。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画就是大自然用它的秀笔做的风景。
　　梦瑶看呆了，第一次看见这里的人都会看呆，因为她的眼睛被吸引，无法脱离。
　　我摘下一朵花：“梦瑶，给你变个魔术。”
　　她好奇的看着我：“变吧！”
　　“看着啊！”我指着被千喜草包围的百怨花，“你看着百怨花的花瓣，像什么？”
　　她仔细的观看，最后惊奇道：“诶，像个笑脸诶，像个人的笑脸。”
　　“对啊！你看着。”我把百怨花从千喜草的中心抽离出来，千喜草瞬间枯萎，就像一条死去的八爪鱼，“你现在看，它像什么？”
　　“哭，它好像在哭诶！”
　　“不，那不是在哭？”
　　梦瑶充满疑惑的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个表情不是哭，是怨，幽怨！这就是百怨花名字的由来。那你知道千喜草名字是怎么来了的吧？”
　　“恩~，因为它可以让百怨花笑！”
　　“对，真聪明。”
　　四个月的时间，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花，草，小溪，山谷，高地，两个人。
　　梦瑶就像个孩子，在里面嬉戏，穿着天蓝色镶着白玫瑰的连衣裙，整个世界都是她的陪衬。
　　我走到高地，那块石头，曾经就坐在这里，她靠着我的头，和我一起做梦。
　　做着一辈子不愿醒来的梦，夏天的梦。
　　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但我却看到了另一个人用石头刻在上面的话。

　　笨蛋，对不起，等我，我会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