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录》听花立雪

2、无字的手抄本

　　碧清秋倚靠在一棵松树下翻阅着剑谱。
　　原本温暖舒适的阳光变成阴冷的影子映在她的脸上，她漠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据说温柔美丽善良的女人。
　　“听说你母亲去世了”女人的眼睛里没有泛滥的同情也没有做作的伤感，她举止优雅的把手搭在碧清秋的肩膀上力道轻柔的拍了拍，“小秋不要难过。”碧清秋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瞳孔里闪烁着淡紫色的光芒。女人扫了她一眼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收回手转身走掉。
　　女人高挑纤细的背影被远处等待的白衣少年遮住，最后看不见了。碧清秋盯着背影消失的地方摇了摇头，最后连她都觉得是自己阻碍那个女人和柳素姻缘。
　　温柔，善良，美丽，纯洁，拥有这样评价的女人其本身就是女人中的强者，而碧清秋这样孤僻自闭和温柔善良永远搭不上边的只能算女人中的弱者，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最虐心也是最无力的。碧清秋无力的看着自己的未婚夫，那个俊秀的白衣少年渐渐“爱”上那个强者，强者拥有一大批的支持者，而自己沦为阻碍人家好姻缘的坏女人。
　　或许换个角度讲那个女人就是戏中经常出现的集美貌贤惠善良于一身的女主角，她们会爱上俊俏的美少年然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自己在这一出戏里根据需要或许变成成全人家姻缘的好姑娘，或许成为纠缠着男主不放的坏女人，碧清秋很不幸的成为后者。
　　即使她真的不懂人类的“爱”，即使她纠缠着柳素只是为了名分，即使她最终被迫放弃了，即使蜀山上老一辈的人觉得纠缠在一起的这三个人都没有错，错在造化弄人，即使她明白自己完完全全输了，但她还是寒透了心。
　　现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消失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身为人类的痛苦了。

　　当下午的光线渐渐变得冷淡时，碧清秋才收拾好东西往回赶。
　　楚国尚武，国土内的各大名山深处都矗立着武术门派。碧清秋所在的蜀山剑派在众多门派当中建树虽不突出但也算得上名门正派。蜀山派的众弟子大都是蜀人，蜀人多美女俊杰而世人多以貌取人因此蜀山派在各处吃的很开。
　　在随柳素入蜀山学剑前，碧清秋就知道自己不是学剑的料。刚开始她还抱着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的心思拼命的练习，后来看到周围的人只是稍稍练习就能熟练掌握自己花三天时间学会的剑式时她就慢慢散漫了不再花额外的时间学习剑法。现在碧清秋在蜀山学了三年的剑法算得上老资格，各种该学得剑法都学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融会贯通，但她的剑法放在众人当中只能算末等。
　　回到门派后她先向自己的师傅问安，剩下的时间便随她处置了。和她同是三年的同门们大都会趁这个时间各处闲逛，谈情说爱的也不少，碧清秋原本就是爱静的人加上夜晚的时候那些东西也会更加活跃所以这段时间她经常呆在房间属于自己的小角落里。
　　所谓的那些东西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鬼]。普通人是看不到[鬼]的，因为看不到，有关[鬼]的故事一概被称为神化故事或怪谈。
　　[鬼]其实是比人类更加高级的一种生命，平常保持着各种奇怪的形态但大部分也能幻化成人类的形态。
　　[鬼]本身也有级别之分。最高级别的[鬼]被人类尊称为神兽，如麒麟，白泽之类，这种神兽很少出没。民间传说麒麟是传达天命，为自己的国家选出王者的神兽，而白泽则是在世间有圣者入世时才出现的神兽。
　　其次便是异鬼，如青牛，商羊，鬼车之流。和神兽不同，异兽很多以人类为食。
　　再次便是那些以植物形态出现的异兽，影木，是比较常见的植物异兽。这样以植物形态出现的异兽大部分对人类没有伤害性。
　　人类的世界和鬼的世界是平行的，但鬼可以到达人类的世界，而人类则触摸不到鬼的世界，两者在圆月之日便会重合。这个时候普通人类如果对着月光便会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游动的银线，那是[鬼]世界里最低级的小生物。

　　碧清秋是能看到[鬼]的，她不仅能看到还能触摸到。
　　严格的说她不是完整的人类，从一出生她就明白。
　　而她的母亲是人类。不是凭母亲的出身也不是凭母亲平时的举止而是气味，母亲身上是人类的气味，而她自己则参杂着别的味道，那种味道比她目前所见到的任何[鬼]都要芳郁。后来那股味道慢慢消失但碧清秋还是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积压的[鬼]性。知道自己是半[鬼]这是一种本能，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不需要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人类的气味在[鬼]的眼中其实是臭的，一般食用人类的异兽大都级别不高，饕餮除外）
　　碧清秋趴在卧铺上认真地看着母亲的手抄本，对窗外偶尔经过的[鬼]视而不见。小的时候她曾招惹过寄生在那棵百年桃树的[鬼]，差点把半条小命搭进去，自此以后她就让自己的眼睛自动忽略掉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虽然有时会不小心碰触到[鬼]，她也装作看不见的样子溜掉，这么多年下来“人”[鬼]倒也先干无事。
　　母亲的手抄本里没有插图但里面对各种[鬼]的描述相当详细。看得出这是一本专门为人类准备的书，里面描述的重点大都是什么样的[鬼]喜欢食人，什么样的[鬼]会带来灾难，以及怎样避免这些灾祸。碧清秋对[鬼]吃人没有任何感觉，在她眼里[鬼]吃人和狼吃羊的本质是一样的，两者都要生存，谁胜利了便能存活下来。

　　过了很久那些在外用功练习或闲逛的人才陆续回到房间。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共住着四个女孩子，碧清秋和她们相处的还算和睦但也只是至于同门和同房的关系，私底下她和这三个女孩是不怎么来往的，或者说她和蜀山派里所有的人都不怎么来往。
　　听见三个女孩子充满活力的吵闹声，碧清秋脸也不抬的继续看书。
　　“今天二师哥的风头压过了大师哥……”
　　“今下午我还和他一起吃饭……”
　　真吵！碧清秋的调起一根眉毛然后微微抬起头看着那个声音最大的红蕾。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没事般接着低头看书，这个女孩还真是倒霉呢。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碧清秋便起床了。没有意外的看见那朵紫色的小花依旧长在红蕾的脑袋上，一眼看上去倒也鲜艳夺目。她木然的扫了两眼然后冷漠的拿起木剑走出房外，“这几天最好不要下雨。”
　　碧清秋最喜欢有薄雾的清晨，喜欢阳光斑斑点点撒在小路上的感觉。这天早晨似乎只有雾没有阳光。虽然碧清秋已经对自己的剑术已经绝望但是每天的习惯性练习到底也给了她一些底气。今天的剑舞的很慢但也很有力度，中间停顿的空隙她全部拿来走神。走神的对象便是那个依附在红蕾身上的[鬼]，当然这件事碧清秋是绝对不会插手的。不仅因为她半[鬼]的身份更因为那个保持紫色小花型态的[鬼]曾给她的童年留下过阴影。
　　走神的结果便是自己的剑最后被人打了下来。
　　“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练剑的！”一个很严厉的男音从头顶上传过来，碧清秋蹲下腰默默地捡起剑没事般地接着慢慢吞吞的舞剑然后——走神，似乎刚才被训斥的人是别人。
　　没过多久手中的木剑又被打掉了，碧清秋这次没有捡起木剑，她挑起眉毛抬起头看着眼前眉峰微皱，脸色冷森的少年，“我不认识你。”
　　“我是你二师哥”少年冷着一张脸许久才回答道。二师哥？碧清秋冷漠的扫了他两眼：“二师哥早！”然后蹲下腰捡起木剑收在腰里满满腾腾的往前走。
　　“碧清秋你给我站住！”
　　碧清秋置若罔闻的接着往前走，对于人类的各种暴戾情绪她从来不放在心上，更何况她平时就和这些师哥师姐们不怎么熟络。
　　余逊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碧清秋，自家姐姐和柳素好的时候没少受这个女人的骚扰。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柳素，但更让他愤怒的是她竟然把温柔善良的姐姐骂哭好几次。即使明智的没有插手他们间的纠葛但是碧清秋在他的心里被彻底打上了庸俗女人的烙印，既然不喜欢，还霸占着不放手，这样的女人不仅是庸俗还令人厌恶，
　　听说她母亲新近去世，姐姐似乎出面表示了一下。虽然对姐姐这样善良地过分的做法有些不满但仔细想想似乎碧清秋也很可怜。现在他心里原本不多的同情被她的态度弄得一干二净，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值得同情。
　　这样想着他还是飞身转过碧清秋的面前叫住她，当然不是出于同情。

　　“这就是你对待师哥的态度？！”
　　碧清秋疑惑的看着这个咄咄逼人的冷峻少年，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家伙似乎就是那个女人的弟弟，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自己果然输得一干二净：“抱歉，刚才失礼了。”
　　说完这句话她觉得心底的寒气越来越重。自己作为人类生活仅剩的自尊也被自己抛弃了，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完全沦为笑柄或饭前茶后的谈资——自己果然不适合在人类世界生存。
　　余逊诧异的看着碧清秋向自己恭恭敬敬的施礼道歉，然后掉头往回走。他看着那个消瘦挺直的背影在缭绕的晨雾之间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心底突然又升起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阴沉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众人吃午饭。
　　碧清秋随手扯掉一片大大的梧桐树叶遮在头上，看着越来越大的雨点喃喃道：“那女孩果然倒霉……”
　　午饭在极度潮湿的不适中度过了，碧清秋受不了人群的气味便往干燥人少的地方走。转来转去，她最后跑到藏书阁的一个角落蹲起来。不仅那个[鬼]讨厌下雨，她也讨厌啊，她最讨厌潮湿肮脏的感觉。
　　雨来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变成倾盆大雨中间还夹杂着滚滚闷响。碧清秋等着几声响雷过去之后便大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本手抄本仔细研读起来。读了半天她渐渐发现自己今天有点力不从心便放下手抄本，挑着眉毛扫了眼站在身边的某人和周围退避三舍的[鬼]。
　　碧清秋站起身看着在那漫不经心的余逊：“二师哥，师妹先行一步了。”
　　“雨还很大。”那厢沉默了半天才收起手中的书平静的看着窗外。
　　“是很大……”碧清秋念叨着然后重新坐下，继续看手抄本。
　　和刚才不同，这会儿空气似乎稍稍凝固了许些，周围[鬼]的数量也慢慢减少。她用余光打量着那些低级的[鬼]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碧清秋!”
　　头顶上的人突然发话，“碧清秋你的书上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一个字都没有？碧清秋吃惊的看着手抄本然后迅速抬头看了眼余逊，“抱歉我没有在看书，刚才我在发呆。”说完把手抄本塞回怀里。
　　余逊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满脸疑惑的站起身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往楼下走。

　　“出事了！”
　　“刚才有个女弟子被雷劈了…….”
　　“不知道遭了什么虐啊……”
　　碧清秋把手搭在怀里一边取暖一边看着各个屋子里露出的好奇面孔，暗忖：那个家伙果然不是一般的倒霉。就算再怎么讨厌行雨也不能到处乱避，找这个大树，楼阁藏起来也比藏在人类的身上好，真是低智商的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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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乖龙：这个家伙厌烦了行雨，到行雨之时便四处逃逸，藏在人身上，或古木大柱，或楼台厅阁；逃避雷神的追捕。如果在旷野，无处逃避，往往钻入牛角，牧童往往因为受此牵累，被雷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