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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天辰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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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早上,我沐浴更衣,今天林尚宫给我准备了一套浅朱红,用银线绣着朱雀族徽的长丝裙,我的发髻上也只戴了一只简单的黄金珠钗。她还没忘记除夕那天我半途跑回来换掉礼服的事。
从梁朝,到睢朝,再到今日离氏的天下,天辰节一直都是官方节日,它是当朝之君的生辰。士族传统,全国人都会在这一天停下工作,静心祈祷,一起感念仁君圣主的恩赐,以往佛教盛行的时候,还要在寺院里为帝王祈福。
从父皇登基之后,天辰节就是他的生日,也就是正月初八。
我披上狐裘,一个侍女捧上来一只乌木镶银的托盘。
我打开托盘上的银盖,里面是一只方形的银盘,上面放着五十六个寿桃。
每个寿桃看起来都很精致可爱,都是一模一样。但是里面的馅料却各不相同。
我放下银盖,从昨晚做好之后,我就一直不停的在看,很怕它们会变形。变得不再漂亮新鲜。为了获得和真正的水蜜桃一样的颜色,我在上面刷了一层玫瑰汁,又刷了一层糖霜,一百个做好的小寿桃里,我只留下了五十一个最漂亮的。
五十一岁,是父皇的年纪。
余下的寿桃都被承瑛,哥哥和泰西分食了。烙麟不喜欢甜食,太医不许之夜吃糖,他们都没尝到。不过承瑛他们都说很好吃,尤其是薄荷水晶馅的那种。
辰时,我带着侍女去了紫辰殿。今年的天辰节和往年一样,父皇宴请了一些朝中重臣。能够出席天辰节的皇家宴席,一直都是士族子弟一项特别的荣耀。
刚走进紫辰殿,我身后就传来侍女的一声惊呼,随后是银质盘子跌落在地上的响声。
我的心立刻凉了,回过头,看到我的小寿桃掉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几步之遥,唐君尧站在侍女身边,锦衣玉冠,优雅从容,正静静的望着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暗黑的眸子光彩流转,无比专注,似乎他的心中和眼中,都再也容不下旁人,只剩下我一个。
每次见到他这样看着我,我的心里就慢慢的沁出凉意来。说不出的不自在。
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到跟我来的侍女正从地上把小寿桃一个一个的捡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乌木托盘里。
我说,不必捡了,它们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我并不生气,但是我很难过,一个月的努力,在最后一刻付诸东流,我还是一个没有任何礼物可以交给父皇的女儿。
一个陌生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担忧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话的人带着轻微的口音,似乎是异国他乡的来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唐君尧身后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领口的朱雀族徽,他的脸上原本就很淡的血色几乎要褪尽了。我望着他,在我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纤细,优雅,清秀,胆怯的少年。
他穿着银色和黑色的衣服,宽袍大袖,长长的柔亮的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没有绾起,只是系了一根黑色的绸带。他的脸苍白如玉,一双大而亮的眸子,我突然有种感觉,他很像一只鹿,脆弱的,美丽的鹿。
我怎好再责怪这样一个本就很胆怯的人,我说,没关系。正在这时,承瑛和哥哥走进来,看到我们站在那里,哥哥问,怎么了?
唐君尧说,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光源公子不小心碰倒了公主殿下的侍女。
地上的寿桃都被捡起了,哥哥的目光落在空空的银盘上,他问,你的寿桃呢?
我说,都掉地上了。
那位名叫光源的少年立刻对哥哥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心里很急,很内疚,又有些害怕。
哥哥看向我,我轻扬嘴角,摇摇头,用眼色告诉他:事已发生,不必责怪他了。
承瑛说那少年说,殿下不必担心,公主不会责怪你的。
唐君尧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在我耳边轻语说,他是日本王太子光源政。他的手看似无意的轻抚过我的发稍,呼吸吹拂在我的面颊上,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猫,我喜欢你今天的样子。
大家都在看着光源政,谁也没注意我们。这里不光有皇族,还有朝臣,更有外国的使节。我心里暗暗吃惊,唐君尧真的太放肆了!泰西走了进来,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说,徵儿,你不是还准备了一样礼物么?别担心,这件礼物也是很有心意的。
我心里很奇怪,我明明只准备了寿桃,怎么还会有第二件礼物?
泰西走过来将一个锦盒交给我,微微一笑,说,刚才你让我去帮你取来,我现在把它交给你。我笑了笑,低头看手上的锦盒:暗蓝的盒子结着漂亮的亮银色细绸带,的确是我喜欢的配色,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从来都没见过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我更是一无所知。
泰西说,好了,我们去那边坐下吧。
我和泰西并肩向皇族的席位走去,哥哥和承瑛在我们身后,烙麟和之夜已经坐下了,看到我没有了寿桃,都很吃惊,我对他们笑笑,说,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另一份礼物给父皇。这时我看到了之夜的礼物,是一朵羊脂玉与胭玉雕成的百合花,黄金做蕊,翡翠为萼,几乎可以乱真。
之夜眨眨又黑又亮的眸子,开心的问我,阿姐,好看么?是我自己做的。
我摸摸他柔软的黑发,说,很好看,你一定用了很多心思在里面。
之夜又问,阿姐,那你送什么?
我笑了,说,阿姐现在还不能说。落座之后,我悄声问泰西说,里面是什么?
泰西微微一笑,在我耳边低语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我把礼物给父皇之后你把你的给他就好。他一定会喜欢的!坐在我身边的哥哥看到泰西在我耳边低语,眸色一暗,在桌下突然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自然很疼,却不能喊出来,只能对他微微一笑。哥哥也笑了,我试着想抽回手,但却被他更紧的握住,他的手心很烫,像是发烧一般灼热。
泰西奇怪的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白。
我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哥哥所用之力竟似乎要把我的手捏碎!
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这时,哥哥突然松开我的手,站起来对我说,徵儿,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我也正好想问他为什么生气,于是站起来,将锦盒交给泰西说,我去透口气就回来。我和哥哥默默无语,一直走到紫辰殿旁边的亭子里,那里一般不会有人来。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忽然,他的脚步停下,转过身凝视着我,琥珀般深邃晶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
我愣住了,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样难过,哥哥从小受尽万千宠爱,是犹如骄阳一般灿烂,高高在上的存在。他那么骄傲,有什么样的人和事,能令他伤心成这样?想到这里,我心里也微微痛了起来,拉着哥哥的袖子问,你怎么了?
哥哥反握住我的手,问,烙麟说初五那天晚上找你,你不在?
我说,初五那天我出门了。
哥哥笑了,说,你知道自己几时才回来的么?
我说,没错,我回来的很晚,我原本不打算那么晚回来的,但是赢试非要带我去看江边的明月,所以回来迟了,对不起。
哥哥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率的说了出来。于是他也坦白的说,你是不是喜欢赢试?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希望你不要再见他,他是东海赢家的人,你们是不可能的。
我说,赢试只是我一个朋友,但却是我唯一的朋友。
哥哥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知道我不会撒谎。
我也笑了,说,你是为这件事情生气么?
哥哥看了我一会儿,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之色,说,是啊,我很担心你。
我心里涌起一丝暖意,说,我知道。好,我们进去吧,父皇应该到了。
哥哥点点头,沉吟片刻后问,徵儿,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问得突然,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我……
他却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只是将我一把抱在怀中,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的耳边低声说,不用回答,我其实并不想知道,我其实……只是随便问问。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的说,你知道么?能够时常见到你,这样抱着你,就已经是我最大的快乐了,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幸福。
回到紫辰殿,大家已经开始向父皇祝寿了,远远的看到唐君兄弟。唐君秋正在向父皇递上一幅字,紫衣玉冠,气度不凡。在他旁边站着唐君尧,身长玉立,风神隽永,优雅清冷的神采竟不输给他哥哥。
泰西说,唐君尧不知怎么,把家里的姬妾都遣散了。
哥哥说,这样很好,他本就不是一个放纵的人。
泰西冷笑了一下。
承瑛说,大概是因为唐君秋的缘故吧。你们知道唐君秋打算向谁家提亲了么?
泰西说,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声名狼藉,放纵不羁的男子?
哥哥说,不要猜了,唐君尧遣散姬妾之后,唐君秋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这时我看到光源政坐在宇文意的身边,那双深黑的眸子正安静的望着我。与我视线交汇,他微微一笑,似乎是四月的和风吹过,异常轻柔,令我想起暮春如细雨般飘落的樱花。
泰西站起来,在我耳边说,我去将礼物给父皇,你看到我对你笑时就走上去。
我点点头,看到他走上去,他送的果然是我看到的那个盒子,飞珠溅玉。里面的曲子是那首凤求凰,父皇和母后都很开心。然后我看到泰西对父皇说了句什么,他们都一起向我看来,泰西温柔一笑,我拿起自己的盒子走了过去,盈盈下拜,说,儿臣恭祝父皇生辰愉快。
我将盒子放在父皇面前,不安的看了泰西一眼。
父皇开心地笑着,打开盒子,里面居然只有一只很小的,银质的手柄,上面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珍珠,简单而美丽。
我完全不知道这手柄是做什么用的,如果父皇此刻问我,我一定答不出来,然而我相信泰西。果然,父皇拿起手柄,换下了泰西盒子上的那只,轻轻摇动。一串音乐流泻出来,如同银色的月光,恬静而隽永,深情而舒缓。我看到旁边扬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温柔的望着父皇,这首曲子,我是知道的:长相守。但我到今天才知道它对父皇和扬恬竟有着特别的意义。
父皇微笑着凝视着我,说,徵儿,你真是有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