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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另一个结局 ...

  •   那日尚阳咳血晕厥后,前沿来报,阆平县失守,陈国三十万大军正式挺进梁国,而主心骨尚阳一倒,整个梁皇宫上上下下顿时就乱成了一团。梁君软弱平庸,尚阳又呆在晋安殿足不出户,急着朝中大臣上窜下跳,最后逼的没办法,集体跪在了晋安殿前请尚阳出殿。

      尚阳一直坐在晋安殿的小院里,对着柳树下的残棋看了四日,不吃不喝,不悲不喜。似乎除了那一日在御书房里失过态以后,执笙的死对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

      查清所有的事不过半日:梁国后位空虚,而执笙又有了身孕,加之再有摄政长公主做后盾,自然便轮不到其他大臣的家属新眷上位了,尤其是丞相的孙女……

      尚阳一生极为自负,自以为能把握住所有事情发展的方向,不料最后变成了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甚至逼得执笙上了城墙做了肉盾,陈皇后当夜就正对着远方陈国的方向自缢于晋安殿北墙之下,说到底,她们不过是梁皇宫内斗的牺牲者,而这样的梁国……还有她守护的理由吗?

      晋安殿的主人走后,这冷清的宫殿就更为冷清,到后来已然到了安静的可怕的地步了。

      未离从阆平县回来了,风尘仆仆。

      “殿下。”

      尚阳坐着没动,面无表情地听着未离的话。

      “战况惨烈…守城将士确实将…靖公主于城墙之上……”

      “后来陈太子上前喊话……”

      “靖公主身中一箭后于墙破之时摔入护城河中……”

      未离的声音落入尚阳的耳中,断断续续地让她拼凑出了一个画面:她肯定流了好多血…中箭的时候肯定很疼…百丈高墙,摔下去……就算是死了,也肯定会很疼的。

      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吹来,尚阳嘴角却是裂出了笑。

      执笙,你终归是逼疯了我。

      你赢了。

      殿外大臣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到后来宁国府的人也来了,来的是鲜少露面的驸马爷,本以为驸马爷能请出尚阳来,结果却等来了尚阳的一纸和离书。

      尚阳依旧不出殿,只对着那残棋,发着呆,入了神。

      首子落天元,非生即死。

      ——“若今次你能赢我,我便放你走。”

      ——“若输呢?”

      ——“那你便留下来,继续做人质。”

      ——“瑾翊,若你有心,心里可会有我?”

      ——“……不会。若我有心,依旧不会爱上你。”

      ——“尚阳,你为何不死呢?”

      她记得执笙是这么对她说的,一字一句。

      ——“若你死了,我便不会再爱你了。那大抵,我会过的很好。”

      ——“哦?”

      ——“今次,执笙输了。”

      尚阳模仿那局棋,走到了最后一步,她知道,只要落下这一子,所有的事便能尘埃落定。可直到她的悬在半空中的手发起了抖,她也没能落下那一子。

      最后一子,执笙落在了右上角的小目上,可尚阳看了很久以后才发现,若执笙那最后一子往前上一步,那么整局棋便能起死回生。

      ——“今次,执笙输了。”

      尚阳闭上了眼,脑里一直回响着执笙说的那句话,最后她却笑出了声:

      落子天元,非生即死。

      原来输的人……一直都是她。

      这是大臣们跪在晋安殿的第三天,殿外积雪已堆有二寸高,不少大臣年老体弱,受不住冻,已经发起了高烧。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守着那些大臣们时刻把汤药备着,万一出个什么事也能应对下。

      梁君不敢也没脸来晋安殿求尚阳出殿,只能整日待在御书房强打着精神批奏折,能批多少批多少,可看着看着困意来袭,他就趴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睡的正迷糊,却忽然被守在外面的宫人给叫醒了。

      “皇上……皇上,长公主出来了!”

      梁君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皇姐?在哪?!”说着就要往外走,宫人赶紧挡下了他,“陛下陛下,长公主直接召集了大军开拔去往前沿了,她给您留了信……”

      梁君怔怔地接过信,拆开,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罢过后却是嚎啕大哭,七尺男儿泪如雨下,口里不断地喊着“皇姐皇姐,朕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的话,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去找尚阳,被宫人挡下后悲从中来,就那么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而后,姐弟二人便再未相见。

      史书有记:

      梁国一百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梁国摄政长公主尚阳亲率大军出京,一路北上,迎面与陈国三十万军相遇,一战两年,于梁国一百二十三年夏,败于距京都三百里外的瑾生县,陈太子生擒长公主尚阳,十日后,梁君递交降书。

      次月,陈军入京,梁君率百官出迎,此后,梁国归为陈国附国,梁君自缢,梁国长公主尚阳卸权,仍保留爵位。

      ***

      一度花开一度花落,一年便过一年,旧人旧事,早已作古。

      尚阳自那年战败后归国便搬出了梁王宫,住到了自己以前的长公主府上去了,一场战事下来,梁王室那么大,到了而今也只剩了她一人罢了。

      人生如梦过眼云烟,不过尔尔。

      归国后尚阳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国破家亡下陈太子仍为她保留了最后的尊严,托他的福,她还能活在这世上体面地多留些时日。

      只是很多时候,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她会忽然想起陈太子带她回国的那日,他说:

      “阿姐走了,但我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我不会杀你,相反,你还要平安的活下去,在这梁都,在这梁宫,好好的活下去,去体会下我阿姐曾体会过的绝望,去经历我阿姐经历过的痛苦。

      尚阳长公主,日光绵长,望你每晚子时,不会见着我阿姐入梦来。”

      想到这些的时候尚阳大多会轻轻一笑,陈太子大抵以为她是讨厌执笙的吧,以为执笙死后她会在梁王宫过得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期盼着能得到执笙的原谅,如此方好多活几日,可事实上呢?

      她是讨厌执笙的吗?

      不,不是。

      又是一年秋日了,尚阳坐在院中抬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长长的呼了口气,静静地想道着:陈太子也许不知道,世人也许都不知道,作为战败国的长公主,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执笙的原谅,从来没有想过。

      相反,她要的是执笙恨她,怨她,恨她恨到每夜入梦来责怪她,怒骂她,嘶咬她,怨她怨到化为亡灵来扒她皮,吃她肉,吸她血。

      怎样都好,如此也好,至少还能再见见她。

      但她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执笙没有死呢?也许她还活着呢…?

      每每这时她又会在心里笑话自己,是不敢承认吧,她或许真的是在奢求着什么。

      时至今日,她从未梦见执笙,好像日子久了,执笙的模样也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不得不承认的是人真的很能忘记一些事,慢慢的,尚阳开始忘记了她曾与执笙针锋相对的那些日子,忘记了执笙曾是怎样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何不爱她,更忘记了自己曾给过执笙多少绝望,多少痛苦。

      她慢慢开始试着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她与执笙很相爱,欺骗自己她们曾在梁国度过了很美好的时日,甚至还欺骗自己执笙只是早年病逝…

      草长莺飞,枯枝抽新,若从梁国战败那一年开始算起,距而今已有五年了吧?

      这一年,尚阳也满了二十六岁。

      时间自然是可以抚平一切的,无论曾经多爱,无论曾经多恨,五年,算下来也有一千八百多个日子了。

      还有什么是忘不了,不该忘的呢?

      这日的清晨,像往常一样,尚阳在天将将亮时便起了床,穿好了衣,但是这一日似乎又与往常不太一样,因为尚阳在照镜梳妆的时候忽然看见了自己头上的几缕白发,但她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什么值的好惊奇的,她平静地伸手将它们一一拨下来,然后放在抽屉中的小匣子中。

      里面已有小半匣白发。

      “再多长些,也许我便老了。”尚阳轻轻道。

      站在她身后的未离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尚阳并不是在同她讲话,这五年,尚阳说话的次数很少,大多数时都是一个人对着棋局发着呆,偶尔说上两句,也是在自言自语。

      她知道尚阳在想一个人,想一个早已离开了她的人。

      用早饭的时候餐桌上照例摆了两副碗筷,所有的都与过去五年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吃到一半的时候尚阳忽然对未离吩咐道,“把那副碗筷丢了吧。”

      未离怔了一下,又听见尚阳道:

      “昨个我梦见她了。”

      这似乎是五年来,尚阳第一次梦见那个人,也是第一次提起那个人。

      未离沉默着,听着尚阳继续道:

      “她说她已放下我,前尘往事,便让化作红尘随风而逝吧。”

      “……”

      过了很久尚阳也没有再说下一句话,未离心下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了下她,只看了一眼,却又一下别过了头,双手攥成拳头,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这么多年,她见过尚阳流过无数次血,受过无数次伤,却也只有这一回,看见了尚阳流泪。

      尚阳在哭,悄无声息地哭着。

      她面上仍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冷漠而高傲,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可在这个寻常的清晨里她却在哭,一切只因为梦里那个人说要她忘记。

      泪水一滴滴落入碗中,隐入米中,然后消失不见。

      尚阳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在流泪,还只道,“她道往事随风…道往事随风……”

      最后声音忽地又轻了下去,轻到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我当如何自处…?”

      半晌,未离跪下身低声道,“殿下,靖公主……她还活着。”

      尚阳侧目看向她,未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两年前…我派出的人在梁国与陈国相交的关中郡边境地带找到了她,她在一处小村落里安了家,叫上河村。”

      “靖公主…现下过的很好。”

      尚阳静静地听着,不作声,直到未离问到她,“所以…殿下要去见靖公主么?”

      “……”尚阳看向窗外,翠鸟泣歌,红日当头,良久,她道,“如此便好。”

      没有说要见,但也没有说不见,如此她便又枯坐了一日,直到夜幕降临,乍暖还寒时她才有了知觉,才记起了今下。

      她轻抬了下手,放在桌上,然后使力支着身体慢慢站了起来,因为坐了太久,腿有些麻了,忽然一下起身,使得她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殿下……”一直陪着她的未离见状不忍出声道,似乎是想上前来扶住她,可她刚开了个口,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尚阳制止住了:

      “别过来…”

      未离僵住了,她听尚阳道,“我还不至于此。”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向来冷漠,杀人如麻的未离一下红了眼眶,她静静地看着尚阳空着的左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夜里尚阳便病倒了,这场来的忽如其然却又在意料之中,昏睡了两天,尚阳的脑子都烧糊涂了,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少时,那时她未婚,执笙未嫁。

      她们相扮出城打猎,执笙穿着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知道她爱美,愣是骑着马追着只狐狸跑了几里地,就为用那狐皮给她做个围脖,可惜技术不精,最后还是让那狐狸给跑了。

      她笑执笙笨,气地执笙将□□丢她身上,后来为了哄执笙,她又抱着执笙骑马,从这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追着落日,一路向西。

      “瑾翊瑾翊,我们私奔吧?”那个少女窝在她的怀里,仰着头,眼前亮晶晶的看着她,期望着她的回答。

      可那时的她是怎么回答执笙的呢?

      是了,她说,“可我是长公主啊,你也是,我们不可能的。”

      然后她便看见了执笙倏然熄下去的双眼。

      而这一次,这一次在她迷糊间,当她再一次回到那个时候,当执笙再次问道她时,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好,我们私奔,游玩四方。”说着她便放声大笑了起来,而执笙也将她抱地更紧了。

      夕阳西下,俊马伊人。

      执笙说,“我喜欢你,尚阳。”

      她也终于回应道,“我亦是如此…”

      “我亦是如此……”尚阳梦呓道,说的很轻,可一直服伺她的未离却听见了,眼眸一沉,终是叹了口气。

      待到尚阳再醒来,已经两日后的事了,她烧的昏了头,不肯喝药,未离没有办法便强行给她灌了下去,好在药效起了作用,不多时尚阳便退了烧。

      “去哪……?”尚阳支着身体坐了起来,忽地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于是她如此问到正在驾车的未离。

      “去上河村。”

      “……”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开口说出那句拒绝的话。

      上河村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战时这个村落也因此躲过了一劫,七年前当执笙九死一生从战场上逃了出来,顺着护城河一路飘到这个村落时,便就住了下来。

      虽是大难不死,不过却是摔断了腿,因为医治不及时,便落下了残疾,瘸了腿。村长怜悯她一落难女子,身又有残缺,便收容了她,还让村子里的人帮忙在村里搭个小房子,就这样,她便是在上河村落了户。

      时间一晃而过,不经意细算,她便在这住了七年了。

      未离说执笙在那儿过得还算安稳,因为外来户,自然是没有田地的。不过这个村子的村长心善,允诺村外的荒地若是外来村民能开垦出来,收成的三成上交给村子,其余的便是归他们。

      执笙是最早一批到上河村的难民,占了先机,可她却瘸了腿,行动不大方便,忙死累活,也只开垦出了一块两分的地,是少了些,但是再搭上她屋子后面的那块小菜园,拮据点,她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尚阳坐在马车里听了一路未离讲执笙从战场上下来之后的事情,只可惜未离不是善于言语的人,三言两句,怕是概括不了执笙在那里的辛酸。

      不知道翻过了几个山头,跑过了多少山路,天都黑了时他们才到了那个过去七年被执笙称作“家”的的地方。

      上河村。

      下了马车,未离说,过了前面那个山头,山下就是执笙的家了。

      “…是么?”尚阳有些恍惚,夜色笼罩,脚下早已看不清路,未离拿了火折子想要点个灯笼,却被尚阳拒绝了。

      “我看看便好…”

      尚阳这般说道。

      未离顿了一下,然后带着路,领着尚阳向前走,步行翻过那个山坡,尚阳走的很慢,心跳地却很快,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她在想着再见到执笙时她要如何打招呼,要如何问起她的这些年…可所有的话,当她站在山坡上,抬眼望去,见到山下那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红灯笼时,便全都卡在了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未离站在她身旁,对她说道,“……靖公主成亲了。”

      尚阳侧过头来看着未离,未离站得很直,目视前方,她想也许只有这样尚阳才会学会放下,她与执笙之间,本就再无可能,如此心存幻想着度日,实为不妥。

      所以她带着尚阳来了,带她来看看执笙现下过的有多好。

      “是上个月的事了。”

      “对方是村里的一后生,叫阿亮,是个庄稼人。”

      “待靖公主很好。”

      听到这儿尚阳终于动了一下,但也只是轻颤了下眼帘,良久,她听见未离问她:

      “殿下,要过去看看她吗?”

      尚阳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山下不远处的那户人家点了灯的窗上,透着烛光,她远远的瞧见了一个女子坐在桌前似乎在缝着什么的影子,只是道影子,尚阳却能断定那人就是执笙。

      那个爱了她那么些年的执笙。

      …可惜她只能看到个影子,瞧不出来她身形是否有变好,不再那么消瘦,更瞧不出来她的欢喜悲伤。

      “…殿下?”未离又叫了声她。

      尚阳的左袖被晚风吹的老高,夜似乎深了,四周更静了。

      “回去吧。”

      未离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尚阳到了这里却要回去了。

      “我已是残废之身,又如何再能护她周全呢?”她久久地望着那盏窗台,那道身影,嗓音低哑道,“更何况…她这一生风浪皆是因我而起。”

      慢慢地,她转过了身,脊背打地笔直,周身气度仍不减当年,只是话里再无当年的锐气和意气风发:

      “那些没能说出口的事,就随风吧…忘了便好……”

      说着她便一步步的走下山,与执笙所在的地方相背而行。

      这样也好,到这里就好,那些执笙不知道的事就永远不要让她再知道了,也不用再告诉她了…比如有个人爱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她。

      漫漫人生路,一个人走…也好。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让她有机会停下脚步,回过头了。

      就这样,到这里为止了。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另一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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