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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打架 二 ...

  •   我们每喝完一瓶啤酒,就把各自喝空的酒瓶码在自己跟前,两箱结束,眼前高楼林立,我的面前是时代大楼,是大悦城,是津湾双塔还有别的我实在记不清名字的大楼。
      芜荑喝得最多,喝得出奇得多,他的面前不是大楼,而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密密麻麻全是百十米高的大树,什么大水杉、大樟树、大面包树,我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都有。
      芜荑喝得烂醉,浑身上下都是酒味,每一毛孔都在散发酒气,用红外线扫描仪看他,除了心脏是纯正的红色,别的全都都红的发紫发黑。他的温度太高了,以至于他的大脑不听使唤地胡思乱想,他的双手不听使唤地倒拔一颗面前的大树,大树青葱,上面写着大大的五个字,“哈尔滨啤酒”,他双腿不听使唤,朝我走来。
      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可是我的身子也有点不听使唤。我酒喝得不算很多,但今天的状态实在不佳,肝肾解酒太慢,酒精上了我的脑袋,通俗一点来说,我醉了。
      我每次喝醉都觉得自己力大无穷,无所不能,当然,也会胡言乱语。有一次,我和江苏学姐喝酒,我情理之中地烂醉。当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我想诵明月之诗,我想歌窈窕之章,我想脱下上衣在河边漫步,我想脱下裤子在月亮上和嫦娥做坏事。
      我说:“姐,我想看你的身子。”
      其实我想说的是,“姐,我想你看我的身子”。虽然按照社会性质来说,两句话都一样,都属于我在耍流氓。可是两句话的意思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我本来的意思是,我想你看我的裸体,给你看看什么才是爱好学习的大学生。我大一大二学习极其努力,几乎不看闲书,几乎只看教科书,虽然考试考得还不及看了闲书的大三大四。我每天六点钟下课,就在空教室里自习,屁股坐的,手下压着的都是最硬最不结实的合成木板。我从六点上晚自习,上到晚上十二点,直到教学楼的门卫大爷锁门,我才回宿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屁股扁平方正,我的手臂方正扁平,我的屁股和我的手臂都乌漆墨黑,都是色素沉着,都是细胞老化。我想跟我学姐说,我读书刻苦,我没有丢教育大省出来的学生的脸。
      可是我喝醉了,我胡言乱语,我瞎说一通,我彻彻底底耍流氓了,我说了我想看学姐的身子。
      学姐很小,很漂亮,她的眉毛细细长长,她的头发直直顺顺,她香如兰芝,她美若天仙,她果断勇敢,她是空手道黑带。
      我那天醉得厉害,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丁丁在我旁边,他满是横肉的脸上褶子也不少,我发现,绝大部分读完硕士、博士才工作的医生,脸上的褶子都不少。
      丁丁跟我说我的学姐说我跌伤了,好多关节脱臼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拖到医院。之后我在医院待了不少天,学姐经常来看我,每次都带了自己熬的大骨汤给我喝。我伤好出院的时候,学姐问我:“你记得你那天晚上说了些什么不?”
      “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话说反了,我想说的是,我想让你看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乌黑板硬,都是好好读书的象征,我没给你,没给江苏学霸们丢人。”我说。
      “所以你知道你为什么住了这么长时间院了吧?”学姐说。
      从此以后,我喝完大酒再也不敢提到诸如“身子”、“裸体”、“阳.具”、“阴.器”……这些敏感词汇。

      我喝醉了,我的手脚也不听使唤,我坐在六十厘米高的木椅子上,一动不动,我好像力大无穷,我好像无所不能,我好像又胡言乱语了。
      芜荑拿着哈尔滨空瓶,气势汹汹,我泰然自若,谈笑风生。
      芜荑右手的空瓶在离他半米高的地方瞬间落下,我看到一路火花带闪电,我看到了牛顿的万有引力以及高中物理的加速度问题。高中物理老师说:“我这儿有个小球,从三米高的地方自由降落,空气阻力不计,请问,多长时间之后小球落地?”我的高中物理成绩稳定,每次都是全班第三,只是有时是正数第三,有时是倒数第三,这主要得看我物理全班正数第二的同桌有没有给我抄。
      瓶子即将落在头上的瞬间,我的脚向前发力,椅子连人向后退去,瓶子落地,砸出一地玻璃渣。
      听商陆说,之后我和芜荑厮打在一起,基本上是我单方面厮打他,他单方面被我厮打。芜荑个儿矮体胖,很少运动,除了自身重力和惯性,几乎使不出力气。我从小背着木槿到处玩耍,后来和竹芯在床上学杨过小龙女赤.裸练功,我功力深厚,芜荑自然不是我对手。
      风起了,云散了,月明了,黑夜更有味道了。
      后来我睡在自己的床上,在商陆的窗前吐出一地的哈尔滨啤酒和京酱肉丝、红烧肉还有烧三丝,味道极其难闻,蟑螂刚一靠近,就没了意识,再也动弹不得,那天之后,宿舍再也没了蟑螂,我们宿舍成为整栋楼里最干净的宿舍。
      那天晚上,我们都醉了,商陆没有责怪我,因为我醉得更深,并且我浑身冒着凶气。赤松天天回家,从来不住宿舍,于是商陆收拾了一下,在赤松床上睡了一晚。
      醒来之后我才知道,芜荑被我打进了一附院,脸上缝了八针,基本算是小型毁容。
      我去看芜荑的时候,他不肯见我,不肯见宿舍所有人。
      我问丁丁:“你们这儿是不是来了个叫芜荑的病人?”
      丁丁说:“昨晚我值班的时候收住院的,哎呦喂,被人打得一脸血麻子,我缝了他八针,从眼角一直缝到颧骨。这打他的人也是啊,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啊。”
      “是我打的。”我说。
      丁丁愣了神,用一种我从小看黑手党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竟有点小得意。
      “我告诉你说啊,刚刚他的辅导员过来的,说这件事学校通知要严肃处理,你可能有麻烦了。”丁丁说。

      南京到天津的火车很多,T开头的、Z开头的、K开头的、G开头的、D开头的加起来一天有四十多班,它们穿梭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带来或带去无数的乡愁和思念,它们和大雁一样,在固定的时候由南向北,又在固定的时候由北往南,它们不眠不休,它们没有情感,和这个钢筋水泥铸成的城市一样,把温热的心锁在半米大的黑铁盒子里,慢慢地向外散出热气,散出水滴,飘在空中,和浮沉颗粒混成挥之不去的霾。
      我爸坐着G124到天津南站,遇到当年和他胡侃的司机,我爸心平气和地递给他一支烟,然后跟他说:“天津的房价两万多吧。”
      司机早已忘了我爸,接住烟,回道:“是啊,真他妈贵。早知道这么贵我年轻的时候就多买几套房了,现在儿子女儿快长大了,房子买不起啊。”

      我爸坐车到我学校,见了木槿。我让木槿跟他说了我的情况,我爸笑笑,摇头不语,点起一根香烟,青烟直上,朦胧中似乎有重化境。
      辅导员向我爸说了我的学习情况和生活作风,一半是真的,比如我好吃懒做,我游手好闲,我混吃等死,还有一半是假的,比如我强行和女生上床,比如我洗澡时候还看毛片。这都是胡编乱造,什么叫我强行和女生上床,有个外国的学者说,除非被拿棍子敲晕,别的都不算是强行发生性行为;还有我什么时候洗澡的时候看毛片了,我的手机不防水,即便在手机上套上安全套,那也太浪费钱了,安全套多贵啊。
      我爸在辅导员那儿替我接受思想教育,顺便了解那些有的没的,完善一下新世纪大城市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我一直没见我爸,我不敢见他,我每次犯错他都不说一句话,只盯着我看,看到我嘴唇哆嗦,两腿发软,然后不论我自己有错没错,反正我都被吓得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可以说,如果说我做事的方法论是我妈教的,那我认错的方法论一定是我爸教的。
      我在南院教学楼和行政楼之间漫无目的地闲晃,除了想起《1984》还有几页没看完以外,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到。
      教学楼旁,菊花开了,我知道各种菊花长什么模样,但我记不清它们分别叫什么名字,所以我并不认识这些菊花。按照这个逻辑,我不认识学校绝大部分的女生,尽管很多跟我都挺熟。我见着那些姑娘,记不起她们的名字,我就会说:“诶,今天天气不错啊。”那些姑娘纯真无邪,她们单纯得可爱,她们会跟我说:“是啊,远志,好久不见啊。”
      我高三某个周末在家无所事事,就翻出我从我表哥那儿借过来的U盘,插在电脑上看里面苍老师的小电影,看得正兴致勃勃的时候,我爸推门而入,然后我和他还有苍老师三人面面相觑。当时楼下桂花开了,香气扑鼻。我爸淡淡地说了一句“儿子长大了”,然后退了出去。我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对我说的,但我知道我爸从来没以正人君子的标准来培养我。
      因此,我不担心辅导员会跟我爸说些什么对我不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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