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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佩兰 二 ...

  •   十四平米大小的宿舍只有一扇一平半的窗户,窗户只能打开一半,每秒钟换半平方米的空气,把宿舍肮脏的暖气,换成屋外不甚干净的热流。商陆被昨夜的风吹得头疼,风扇被禁止使用,整个宿舍像蒸笼一样,像桑拿房一样,刚接满的凉水喝的时候已经微热,喝下肚能够嗝出厕所的臭气。
      离军训还有半个星期的时候,赤松请了半天假,理由是家里失火,辅导员微妙地看了膀大腰圆的赤松还有他腰间的大奔钥匙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露出第二磨牙缝中早晨包子残存的菜叶,应当是绿色,发了酵,成了黑色。
      “你家失火,你还来得及请假?”辅导员说。
      “集体利益为重,要先经过上层允许,我才能保护个人利益。”赤松搓着肥厚的大脸,仿佛脸皮比别人多了一层。
      辅导员摇了摇手,转身从背后的办公桌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拿出半个巴掌大小的公文章,在赤松事先准备好的假条上盖了下去,提起来的时候,落下一个圆的,深浅不一的章印,写着“中医学院学办”。
      “想请假就直说,别找这些借口,我又不是不允许你们请假。”辅导员说。

      马路中间的绿化带和两旁的梧桐树被夏天的烈日晒得捶胸顿足,晒得苟延残喘,原本春天攒出的绿意被晒得掉了几层色调,全落在了马路上,马路牙子最多,青葱翠绿,好似一马路的“天翔漆”。
      学校附近最好的理发店四星级,洗剪吹一套,一百二十块钱,店长操手则价格翻倍。店里人很多,三十二个理发台全坐满了人,女的最多,剪下的头发,总计却不过一个男的剪下的多。等候区的有三个沙发,看着质量都不错,似乎是牛皮的,一个空调直对着沙发上面的顾客吹冷风,尽最大力量把他们的头发给吹乱吹丑。
      赤松办了张会员卡,服务员问他:“你打算充多少钱在里面?”
      赤松看了下价格表,又看了眼钱包里的金色建行卡,说:“充满。”
      服务员给他刷卡,签字,然后把会员卡递给赤松,说:“您的会员卡里面有五千块钱,按您的会员等级,理发打五折。”
      赤松算了算,他可以剪将近一百次头发,一年剪十次,也得剪十年。
      我问赤松:“你一年能剪到十次吗?”
      赤松摸了摸脑袋:“也许,应该能吧?你觉得能吗,远志?”
      “你这一年剪了有十次吗?”
      “我算算啊。”赤松说,“还真没有,加上我自己推的,也就十次。”
      这家理发店的店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老男人,长得一副老婆跟别人跑了的模样,顶着一头绿得发亮的短发,两边颞骨处做了个精细的左青龙右白虎造型。他信奉关二爷,按他的话说,关二爷和他一样都是拿刀和头打交道的。他的顾客不多,算上赤松,今天剪了三个头,远不及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
      “小伙子剪怎样的发型啊?”店长像是摆弄玩具一样玩弄赤松又厚又黑又油亮的头发,说话阴阳怪气,我怀疑他是个太监。
      “你看着办吧,好看,特别好看就行。”赤松说。
      “你这小伙子长得这么尊,怎么剪都好看。”店长还在玩弄赤松的头发,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帅过吴彦祖就行。”赤松说。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怎么剪了。”店长说。
      店长从理发台的抽屉里拿出专属的理发套装,剪刀,推子,还有梳子,总之就是这三类东西,加起来差不多十五六件。我被理了二十年的头发,至今也不明白大小的剪刀,大小的推子,大小的梳子,分别有什么用处。
      “真是尊啊。”店长美滋滋地舔了下嘴唇,意思是说,赤松秀色可餐。至今为止,除了琥珀,店长是唯一一个赞美赤松长得俊的,也是第一个,可惜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太监。
      店长的手里剪刀、推子和梳子相互交替,宛如小时候的万花筒,也像极了当时风靡全国的近景魔术。
      店长的手指很细,很长,理发工具在他手里像长了手脚似的活蹦乱跳,有条不紊,店长说“开始”,理发工具就开始干劲十足地工作,店长说“收工”,工具们就像死了一样,停止了举动。
      从理发店往马路上望去,小摊小贩全都消失了,似乎天津本来就没有小摊小贩的存在一样,野猫瘫倒在绿化带的阴凉处睡死过去,喘着粗气,原本警觉的天性消得一干二净,除了春梦,别的什么都注意不到。一年出门三百六十五次的金毛犬一如既往地从小区出来,它从来不需要主人遛它,向来自己逗自己,穷开心。冬天的时候,它嘴里会叼着落在地上的枯树枝,它有自己的选择标准,树枝口径必须八到十公分以内,树枝上一定不能有别的小枝丫。夏天时候,它总要叼着一瓶矿泉水,和我习惯喝的一个牌子,都是农夫山泉,它用上槽牙把瓶子上面划开一个口子,渴的时候就仰头,矿泉水从口子往外流,流到它的嘴里。
      “天真热啊。”我看着屋外蒸蒸直上的烟气,自言自语。
      我能想象得到那些正在太阳下暴晒,站军姿,走正步的男生女生们是什么样的场景,一个星期前我还是他们中的一个,直到我的跟腱炎神乎其神地发作了。
      教官说:“接下来,我们得进行大负荷运动的训练,身体不舒服的举手,我来看看能不能继续。”
      我举手,说:“哎,教官,我跟腱炎犯了,能继续不?”
      教官走到我身后,把我裤脚掀开,跟腱处红肿得像个刚长熟的大圆椒,他拍了拍我跟腱两侧。
      “哎,教官,疼啊,疼啊。”
      “这个,看着不像是假的。”教官说,“你坐那儿休息去,尽量少动。”
      我觉得,少动,就是不动,不下楼,不军训,除了为了活着而做的吃喝拉撒睡,别的都是多余的,换句话说,我的军训算是提前结束了。
      我从大我十二岁的师兄,丁丁那儿开了点消炎药,外用的,内服的都有,又让丁丁给我整了整,没过几天就好了,上蹦下蹿,都没问题。但是我的军训的确提前结束了,我也不想再回去摊这趟浑水。
      “远志,你说佩兰喜欢怎样的男生啊?”赤松说。
      他看着镜子里被收拾得越发正经的自己,似乎颇为自信。
      “我估计,他不喜欢你这样的。”我说。
      “为什么啊?我又帅又有钱又风趣性格又好,没理由啊。”
      “人家是才女啊,是那种喜欢莎士比亚的你缱绻我心房,我依偎你心港的那种女生啊。”
      “我确实缱绻她心房啊,我也会努力赚钱造个新港给她。”
      “你的新港和她的心港不一样。”
      “哎,这种文艺我不懂,反正你就说,我能有几成机会成功吧。”
      “如果你是哑巴,那或许有一成,你如果说话,那就是零。”我说,“不过,不管你成没成,这一个月的饭不准给我断了啊。”
      赤松的头发在店长的雕琢下,算是从一块顽石变成了一座有了人模人样的石像,总的来说,颜值提高了百分之二百,比学医的提升速度快了千万倍。
      “帅不?”赤松抹着他帅气侧漏的发型,得意洋洋地问我。
      “帅,我说没用。佩兰答应你的邀请没?”我说。
      “我一直马到成功的啊。”赤松说,“我联系了她舍友,请她们一人一顿自助餐,还有一张电影票,她们当内应,帮我把她请了出来。”
      这个做法很赤松。
      赤松打算先请佩兰吃饭,觉得吃中餐太俗气,吃西餐太附庸风雅,于是决定去吃韩国菜,诸如烤肉、泡菜之类。赤松说,这叫和国际接轨,和吸引广大女生的男明星接轨。
      那家韩国餐厅在万德庄附近,左边是一家自春园助烤肉餐厅,餐厅里的肉全是腌制过的,根本看不出新鲜与否,右边是一家利马台球厅,据说开了六年,基本没人进去打球,除了老板朋友偶尔在里面吃饭,顺便蹭两杆子,其余时候空无一人。这家韩国餐厅是个正宗韩国人开的,老板不会说中文,老板娘却擅长中韩双语,老板做主厨,老板娘做吧台点菜收账,除此以外还有十三个女服务员,听说都是朝鲜族的,个个大脸白净,胸大臀肥,除此以外,我看不出她们与汉族人的区别。
      餐厅里的装修基本符合简约大方,基本一张桌子上面一个大吊灯,基本都是暖光的护眼灯。桌子有两人桌,有四人桌,还有八人桌,接下来就是包间,包间有最低消费五百块。有些喝大了酒找不到地方打牌的中年大肚男人到这里找包间打牌,老板娘说有最低消费,让他们点餐,他们会说:“我这里有一千块钱,我别的什么都不点,你给我上一盘凉皮。”
      老板娘说:“我这里没有凉皮啊。”
      大肚子男人说:“你拿着一千块在街上喊,一千块买凉皮一份,不出一分钟,大街上绝对全是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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