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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无语凝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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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站在府衙门口,竟觉得茫然无措,没有见到李兆廷前她想得很清楚,决定尽自己所能去补偿兄长做下的错事。
可是真正面对李兆廷审视的目光时,她才觉得自己多么罪恶,多么心虚。害李兆廷的人是她皇兄,可是天香不止一次问着自己,对李兆廷,她就不曾动过杀机么?
那时候望着刑场上他二人同生共死,又在树林里见她为李兆廷做人妇装扮,一脸温柔。
天香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嫉妒,那嫉妒像是一把火将她灼烧得体无完肤,她干脆想,杀了这个没用的男人吧,他根本配不上她,杀了他,她就不会走了。
如今李兆廷一定比死更加痛苦,李兆廷是个多么软弱又多么骄傲的书呆子啊,他的自尊心甚至曾让他放弃了执爱的冯素贞,如今这样苟延残喘,不完整的活着,对他又是怎样一种折磨。
李兆廷恨她无可厚非,冯素贞呢?她是不是也恨极了。
他们本该比肩坐拥红尘,笑傲江湖间的,可是这一切都因为她的兄长毁于一旦了。
连她都觉得恨。
可是老天爷不会给予人们退缩逃避的机会,他总是喜欢将你推到命运面前,让你嘶喊不得,挣扎不能。
街角处少年不知何时看见了天香,正望着她奋力挥手,面上神情愉悦,“姐姐,快过来啊。”
天香望着他身旁那道清瘦的背影,心中像是坠入地狱,即便是一道背影,她也知道就是心中的那个人。
她尚且来不及准备,便已经不得不去面对。脚下却沉重万分,迈不开步伐,心中迟疑都写在了脸上。
冯素贞终于将所有不当的情绪收藏,理好心绪缓慢的转身,苏州一别不过两月光景,站在那里的人却清减了许多,脸颊瘦了衬得双眸愈发大而明亮,似乎那里随时有泪要滚落下来,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任由少年拉着她过去。
“真的好巧,我一出来,还来不及去寻一剑大侠,便碰到了姐夫。”
天香微微侧目,不敢去触碰她的目光,只努力笑着回道,“是很巧。”
冯素贞望着她,想要叹息,想要抚平她眉间褶皱,却终究只最平常不过地问候,“公主。”
东方景望了二人一眼,许是太过兴奋见到这位昔日的姐夫,故而一时变得聒噪起来,“说起来和姐夫也有四年没见了,没想到姐夫还是这样的风采不减当年啊,我们大家都很想你,桃儿姐姐,杏儿姐姐也时常提起你,不过姐姐和姐夫也四年不见了,你们……”
不待他继续说完,天香忽的冷声打断,“让你去做的正事不做,在这里废话什么?快些去吧!”
言罢抬起甘蔗作势要打他,少年赶紧躲到冯素贞身后,他瘪瘪嘴有些委屈,只能弱弱回道,“是是是,我这就去了。”随即推了推冯素贞,“姐夫,晚上我们会面再聊啊。”
天香皱眉目送他远去,才悠悠叹息一声,回神望见眼前之人,如今只剩她二人面对彼此,只觉得还不如不要将东方景赶走,当知道了发生过那样的事之后,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她,故而一时有些局促,冯素贞率先唤了句,“公主。”
天香点头,努力挤出笑容,“我……没有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冯素贞望着她,自苏州一别,岂料他二人会这样快以这样一种方式重合,但确实已经很感谢命运眷顾,这俨然已经是最好的重逢方式了。“苏州一别数日,公主可好?”
天香想起自己这两月来发生的一切,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不知道算不算好,但至少不像从前那样糊涂了。”
冯素贞闻言一怔,脸上划过一丝担忧,“公主……”
天香握着甘蔗的手摇了摇,示意道,“边走边说吧,我也想看看城中如何了。”
冯素贞点头,二人并肩走在街头。两月以前他二人也曾这般走在苏州街头,可那时,她没有记忆,也无所顾忌,心中轻松得很,偶尔看见身旁的少年愉快天真的笑脸,那时并不知晓,有一日,这些也会变成奢望。反观如今,冯素贞皱眉,望向身旁之人,她只当在苏州那时见到的天香已经不同于四年前,而此次再见,她复又觉得彼时的天香至少也要快乐一些。
冯素贞是见过天香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样子的,故而此刻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笑容里弥漫着悲伤,举手间满是隐忍的姑娘才让她格外的陌生和心疼。
如果可以,冯素贞原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她永远快乐简单。
“我见过李兆廷了。”天香轻轻开口,她的视线落在街旁互相依偎的一对夫妻身上,男子面色蜡黄,形如枯槁,俨然已是病入膏肓了,可女子仍然满足地靠在他的怀中。
冯素贞停下脚步,袖内的手又紧了一分。
“我这些日子总在想……”天香停下来,望着冯素贞,双眸湿润,神情自责,“如果我能早一些了解我的皇兄,如果我能再聪明一些,如果我那时候不让你们离京,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事了。”
她的泪终于决堤而下,冯素贞上前一步,拉过她一只手,轻轻地握着,“公主,这一切不管你的事,不必自责。”
天香哭着摇头,“不是的,我那时隐有怀疑但却没有深思,我救了张绍民,救了景儿,我却没能救你们,我真是……”
冯素贞将她推入自己怀中,贴近她的耳边,缓缓地开口,“不是那么简单的,公主,刘兄的身份你还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不会放过他,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你已经很了不起,你救了小皇子。”
天香伏在她的肩头,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料,“可是我知道的,有很多事就是因为这样,已经回不到从前了,皇兄变了,我变了,连刘长赢和李兆廷也变了。”
冯素贞轻拍她的肩,不去计较这是大街上,有谁投来目光,她只想安慰怀中哭得她肝肠寸断的姑娘,“公主,你没有变,你还是那么善良,宽容。”
就算你变了,我也还是能够找到你,天香,我会找到你。
天香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许久,直到累了,二人才继续往前走。
也许泪水真是女人解决问题的最佳武器,她哭一场之后,便惊觉自己面对冯素贞先前的尴尬局促都变得淡了。
她走在自己的身边,安心了很多。
这场洪水泛滥引发的瘟疫,比天香预料中的要严重许多,她随着冯素贞穿梭在众多患病的老百姓之间,其中不乏老人,妇女,孩子或是原本壮硕的青年。
天香心中充满了对冯素贞的感激,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同李兆廷、刘长赢来了这里,可是她终究是在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这一点比她那位远在京城坐享其成的皇帝兄长要好得太多。
天香弯下身蹲在一位面黄肌瘦的孩童跟前,她掏出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脏污,孩子因病痛的折磨目光已经涣散混沌,她伸出手打算将他抱在怀中,却被冯素贞一声惊呼“天香!”
天香不解,转头一脸疑惑,冯素贞摇摇头,神色严肃,随即在她身旁蹲下,为那孩子把了把脉,随即露出怜悯的神色,从怀中取了粒药递给了天香,嘱咐道,“这能短期对瘟疫预防,你先吃下去。”
天香皱眉,望着面前的孩子,冯素贞知道她心中所念,拍了拍她的肩,随即嘱咐府衙的差使,“将这孩子带下去隔离,别忘了给他喝药。”
天香目送那孩子被带走,随即望向冯素贞,“我能做些什么?”
冯素贞望着她,眸间闪过一丝怜惜,柔声劝慰,“你莫要太忧心了,我会想办法找出抑制瘟疫的药。”见天香仍旧皱着眉,她叹息一声,“说起来,却有件事非你和小皇子不可……”
天香闻言舒展了眉,笑道,“你不必说,我也猜得出是什么事,我既然陪着小景来此,便已经做了这打算,今日回去我便和他说,自明日起便前去治水,至于城中的事,我留下来同你一起治疗这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可好?”
冯素贞望着她一字一句说完,露出赞许的神色,抬手放上她的肩,“知我者,天香也。”
天香笑了笑,垂下头,掩藏眸中的悲凉,冯素贞如何会看不出来她的想法,不过是顺水推舟,让她不要有所顾忌罢了。
她来此的目的,一来是想让东方景有所建树,这样以后皇上再想动他也会有所顾忌;二来她还是想帮助皇帝,不想他失了民心,她与东方景一个贵为长公主一个贵为小侯爷,来此便是皇家爱民的最好说明,至于三,她偷偷望了眼冯素贞,眸中很是坚定。
她终于还是失了最初的单纯。
待冯素贞与天香将今日新增的病患稳定好了,二人才踏着月色回到府衙。
冯素贞嘱咐她这几日走在病患间一定要自己多加注意,便做了别,天香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脑中想起白日李兆廷冷漠隐忍的神情,心中一紧,有些难以呼吸,皱眉靠着柱子吹了片刻夜风待心神稳定些方才往相反的方向回房去。
却不料,有人负手而立,早已在门口候她多时了。
天香抬眸,望向面前迎上来的男子,脑中想起那一年宫中的跷跷板比赛,他落地后眼含宠溺和无奈却又无比真挚地唤自己的那一声“好妹子。”
时过境迁,却原来一切皆成了真,她竟真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公主殿下。”
“叫我的名字就好。”
刘长赢甚至不曾迟疑,笑着开口,“天香,我们有四年不见了。”
天香点头,“是啊,四年不见,你和以前相比变化很大。”
刘长赢面上划过一丝嘲讽,“倒也不是变了,只是从前有一部分自己死掉了而已。”
“张馨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真的,我很难过,我……”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天香,你是我的妹妹吧?我双亲还有倩儿都去世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天香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泪水汹涌地流出来,她使劲地点头,“我是的,我是你的亲人……往后我就是你最亲的妹妹。”
刘长赢点头,露出笑容,“可是东方瑜还有东方景也是你的亲人是不是?你从前选择和东方瑜站在一起,现在是东方景,就是不会选择帮我的是不是?”
天香闻言,猛地一颤,惊恐地望着他,刘长赢微微一笑,带着点狰狞,“你对东方景真好,为他请了一剑飘红保护,又拉拢了张绍民,你的那位皇兄知不知道,你竟在他的眼皮底下明目张胆地做着这些事?”
天香摇着头,一脸难以置信,退后几步指着面前的人,只觉得他看上去像是幽灵一般,格外可怖,“你……”
刘长赢却紧跟着移步过去,双目望着她,像是早已料到她的表现一般,继续道,“不要紧张好妹子,我不会伤你,你之前不知道我还活着,做错了选择我不怪你,没关系,你再选一次好不好,再选一次,选择站在我这边。”
天香捂着嘴拼命摇头,她的背触到冰冷的墙,身躯变得软弱,可是脑中却越来越情形,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刘长赢,他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长赢兄,我四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啊。”
刘长赢转身,冯素贞立在他身后,面上笑意吟吟望着他,可是那笑意未到眼底,那一双美丽的眸子内深入寒潭,他却真真切切读到其间翻滚的怒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