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拆CP早晚被雷劈》二瞅

41、你已经是一架成熟灰机了

　　蒋李听到了法瑞尔的质疑。

　　也看到了柯林斯那种极其标准的、“看傻子”的眼神。

　　她愉悦极了。就是这样，漂亮的青年，尽管去鄙视毛茸茸的法瑞尔吧！她不能发出声音来嘲笑强音编队里的宫斗戏码，就轻飘飘地朝法瑞尔的背影吹了口气。

　　法瑞尔迅速回头扫视一番，果然还是一无所获。

　　可是他看到心爱的“小马克”时，心底涌起了难言的情绪。一方面他想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与判断，一方面他又希望“小马克”没出什么奇怪的故障——要知道，虽然机械是科学，但世界上总有有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问题。上帝保佑，他宁可生活在技术人员趾高气扬的科学世界里。

　　他晃晃头，决定要带米娅去约会。精神脆弱紧绷的大龄飞行员需要温柔可爱的女士的抚慰，让其他单身汉羡慕去吧！

　　对于战时飞行员来说，休息时间因为难以保证而显得分外宝贵。强音编队得到了难得的两天临时假期——搭设在海峡对面的临时机场遭遇了德国空军编队的野蛮轰炸，在枪林弹雨中冲出临时机场的喷火战机群被重新分配到临近的机场，这些打红了眼的飞行员不肯让出跑道，强烈要求继续作战。在和地空指挥部拉锯的过程中，基地很多飞行员的日常任务都被重新分派了。

　　有的飞行员会像法瑞尔一样抓紧一切机遇约会姑娘，有的飞行员会想趁这个时间回家看看，还有的飞行员徜徉在军官俱乐部一场接一场的娱乐活动里打发时间……

　　强音队长史考特是个例外，他仿佛没什么特别的业余生活，或者说他最大的爱好可能是做好清洁工作。

　　让蒋李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是，在没有飞行任务的情况下，史考特仍然拎着水桶唱着歌，把强音3号里里外外擦得纤尘不染。他甚至特意找了一个阳光充足的时间来到停机坪，敞着衬衫的领口和袖口，挥汗如雨地工作。一开始，蒋李以为他是想要找机会显示他晒成棕色的健康皮肤，展示被背带裤的带子箍住的健硕胸肌和衬衫褶皱下若隐若现的腹肌，可她环视机场，起落跑道上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停机坪这边的小动静，强音3号和周围的喷火战机都已经完成了日常保养，连修理工和加油工都不见踪迹。史考特的忙碌根本就没有观众，他的快乐大概是发自内心的！

　　史考特将驾驶舱的玻璃前窗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污渍已经踪迹全无，蒋李几乎怀疑他要给玻璃打磨抛光了。他的额前沁出了大颗的汗滴，夹在深深的抬头纹里，最终挂在了滑落的发丝上。将落未落的汗珠阻碍了他的视野，他随手拭去，直起腰来，满意地打量光洁如新的前窗。

　　怎么样？是不是又一次发现了高速喷火战斗机的美貌？

　　如果蒋李能随便动作，她大概会得意地扭扭喷火浑圆的身体——没办法，这年头英国引以为荣的军事工业技术就是这样。相较来说，德国的梅塞施密特战斗机外形更雄浑有力。

　　等等，她的审美也这样“机改”了吗？

　　还没等她被自己诡异的审美吓着，志满得意的史考特队长就凑近舷窗哈了口气，白雾在玻璃上蔓延开，她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哆嗦。

　　史考特首先想到的可能性是轰炸或者爆炸，第二备选可能性是地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里里外外擦拭一新的强音3号。那是他的工作搭档、忠实战友和心爱的座机，是在空旷的蓝天上唯一可以信赖的事物。他登高远眺，又跳到地面上感受了一下，判定没有发生攻击或者危险，就亲昵地抚摸着机身的钢板，开口叫起了“老伙计”：“你要更努力一些啊！你看你，发动机不如强音1号，螺旋桨不如强音二号，但是你有我啊！我们一起，就能带领整个编队作战！祝你好运！你也会，祝我好运的吧？”他在钢板上摩挲了几个来回，像拍着兄弟的肩膀一样拍了拍战斗机的肚皮，拎起水桶，把抹布搭在健壮的手臂上，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蒋李失眠了。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睡眠状态，但她还是相信自己失眠了。她明明不喜欢史考特的抬头纹啊，为什么还是感觉自己被撩了一下呢？虽然史考特的态度和二十一世纪普通都市小白领爱车的样子差不多吧，但她毕竟是有所感受的少女……嗯，中年少女……？

　　柯林斯对于自己的两位战友率先察觉异状的事情无知无觉。他在读同窗好友写来的信，好友在国防部工作，曾经短暂调入陆军情报局又调出，因此最热衷和他分享的就是种种德国间谍在英国活动的传闻故事。这一次，对方讲的是一个诱捕间谍落网的故事，据说那名间谍在英国潜伏已有三年时间，掩护身份的职业是面包房老板，面包房开在海军基地外，出售物美价廉的面包和柔滑芬芳的黄油。因为海军基地餐厅都无法提供这样的美味，就邀请他在基地内开一家分店，这几乎等于英国海军将自己的腹部暴露在德国间谍的眼前。不过，也正是因为双方联系日益紧密，见多识广的海军军官们才能察觉对方身上一些无法掩饰的德国习惯。最后，柯林斯的朋友在信件中感慨：要是所有德国间谍都忍不住私藏碱水海盐面包，那我们的反间谍部门的工作效率大概能提高好几倍了。

　　在物质还不那么匮乏的时代，柯林斯也曾经迷恋过碱水面包的独特回香。不止德国人会做碱水面包，法国厨子也知道怎么做，像他一样少年时代随家人游历过很多国家的英国人也多次品尝过。他想：德国间谍可能在另一些细节上也露出了马脚，但那些细节需要保密，朋友只会有选择地将不那么重要的段落公之于众。

　　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在战争中也要彼此保密，这是时代赋予他们的生活，他们别无选择。

　　他在宿舍硬邦邦的床板上睡去，梦见空军基地也遭到了德国人的窥视和盗窃，德国间谍乘船逃跑了，他想要紧急起飞去追击那个家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强音2号了。是的，除了涂装数字不同，强音2号和其他高速喷火毫无不同。但对飞行员来说不是这样，自己的飞机和别人的飞机，那就是视若珍宝和弃若敝履的悬殊差异。他焦急地寻找强音2号，却听到其他飞行员议论纷纷，似乎就是法瑞尔懒洋洋的腔调在讽刺他：换了发动机，它就不再是你的战斗机了！

　　怎么可能？

　　他在愤怒中醒来，忍无可忍地翻了个身。又过了片刻，他坐起来。窗帘缝隙里透过渺渺星光，外面还是黑沉沉的夜。他发了会儿呆，还是决定去停机坪看一眼。

　　蒋李不知道强音编队是不是都有这种私下来和飞机联络感情的习惯。夜色里有个人影径直走过来，她当然是会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更何况，柯林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其他夜游军官那样放浪不羁，他的裤线笔挺，衬衫领子像刚刚烫过一样平整，军装倒是没那么崭新无痕，可也分明是临出门时整理过的——所以他要做什么？不通知塔台直接开飞机飞天吗？还是说有什么从天而降的高级官员要在这里给他授勋？

　　或者，他也想给强音二号洗个澡？

　　凑巧你们哥仨儿是处女座的一家？

　　柯林斯看到强音二号仍然停在那里，就安心了很多。他可以直接转回去休息，但是已经出来了，不妨在夜风里多站一会儿，让头脑清醒清醒。

　　深夜、寒风、停机坪。

　　一位空军飞行员军装严整——他甚至还打了领带——走到自己的战斗机前，默默凝视。

　　半晌，无语。

　　蒋李瑟瑟发抖。

　　寒风吹透了军装，柯林斯也没有感觉到丝毫不便。英国的天气就是这样无情，他们在海边和天空，需要承受更猛烈的风速和寒冷。慢慢的，这些坏天气和坏感觉就成了飞行员的朋友。

　　梦里的一切早已在记忆中退潮，留下的只是当时那种从内心深处涌起的不安与绝望，仍然在偷偷啃噬他的心。

　　他是强音编队中最年轻的飞行员，飞行时长最短、战斗经验最少，但他的意志并不比其他人薄弱，他的勇敢也不会比其他人逊色哪怕一点点。

　　教养让他不会随便给战机起个名字，每天呼来换去像是称呼宠物或者爱人，但他完全理解战友们对座驾的深挚情感，同时他也明白，如果强音二号不幸被击落，那么他或者会葬身其中，或者会永远地告别这架战机。他或许能跳伞生还，或许还能继续翱翔蓝天，或许有机会拥有更高速的战斗机……只是强音二号注定会变成一堆残骸，坠落在故国的海洋与大地之间，或者在等待拯救的敌占区。

　　他爬进驾驶舱，摘下帽子扣在脸上，依靠着并不舒适的座椅，沉沉睡去。

　　这是难得的体验，他不需要操纵强音二号，不需要关注上下左右的敌情，不需要打开起落架或者对准目标开火……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意识模糊起来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谁在耳边唱起了绵软的摇篮曲，用陌生的曲调，陌生的语言，却带着令人安心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