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陆思华是年廿四出发去厦门的。
上车之前接到了施然的电话，很早，才七点半，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
“喂，陆师兄，你在哪？”
“还在广州。”陆思华声音永远都很平静，温温的，“有什么事吗？”
那边似乎松了口气，声调又上扬起来，似乎带着笑，“没，说出来怕你笑话。昨晚我梦见你了。”
“……”陆思华沉默了下，“梦见我？”
施然很直率，不论什么都是坦坦荡荡的，这一点让他觉得跟她相处很舒服。
“嗯。我梦见你走了。然后我有种感觉，有点不安。接着我就醒了。”施然说着笑了起来，“很奇怪对吧？”
“嗯，很奇怪。”陆思华低声笑了起来，“说不定我已经飞出宇宙，逃离地球了。”
施然在那边笑了起来。
施然说：陆师兄，我一直都在关注你。
施然还说：如果心里有什么事可以向我说，我总觉得你最近有点……嗯，像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里出不来，别人又进不去。
挂了电话之后他看着那漆黑的屏幕很久，然后他关了机，把电池拆了出来。
*
适逢春运高峰期，火车上熙熙攘攘的，密闭的空间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拿着大包小包的人挤在一起，聊天打牌，声音就像沸水一般，大大小小的泡泡聚集在一起，连成一片。后座的那个中年大叔已经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了，嗓门大得似乎能从火车头传到火车尾。
很哄闹，很哄闹。
不过这就对了，再吵一点吧。他想。
“有火么？”对面的女人衔着一支烟，忽然问他道。
陆思华愣了愣，点点头，从口袋掏出火机递给她。
火机和烟都是上火车前买的，到现在还没抽过一根——他也不是很懂他一个不抽烟的人为什么会买烟。
女人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慵懒地眯起了眼。
陆思华这才细细打量她——二十六七岁的模样，没有浓妆，穿着也不考究，但就是这么一副随意的样子却透出一种独特的风韵来，不羁洒脱，还有不属于她年龄的沧桑。
陆思华还注意到她面前还摊着一个笔记本和钢笔，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
“我喜欢在吵闹的地方写东西。”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说道，“越吵越好。”
陆思华发现他们的想法惊人的一致。
越吵越好，那就不用被那些纷乱的思绪折磨得窒息了。
“一个人？”她又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缭。
“嗯。”陆思华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对这个奇特的陌生女子毫无反感。
女子莫名地大笑了好几下，声音清脆又豪放，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唇角朝他道，“你相信吗，我可以窥视别人的内心。”
陆思华的眼眸颤了颤，而后耸耸肩笑笑没说话。
“知道我在写什么吗？”她扬了扬手中的本子，
“嗯？”
“我在写一个求不得的故事。”她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耸耸肩，“他们都很喜欢看这样的，悲伤的爱情故事。呵，不知有多可笑呢，以为那份悲哀自己能感同身受，其实连里边真正的十万分之一都不到。无病呻吟，矫情得很。”
“……”陆思华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忽然笑了，道，“那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嗯？”女子饶有兴趣地向前倾身。
“我在等一个不可求的人。”他笑着说道，心里有种终于倾吐出秘密的轻松，笑得眯起的眼看着她，“你信么？”
女子怔愣了一下，看着他，没了言语。
“哈哈哈……”
而后两人同时爆发出豪爽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那一抹凄凉再也掩抑不住，笑得心都紧紧地缩成一团。
她说，她喜欢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人，猜测着他们经历过什么，窥探着他们的秘密。
她说，她常常觉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这个世界之外的，偷走每个人的秘密的人。
她说，她在找一个基点。
“知道什么是基点吗？”她问，“就是灵感，创造那个世界的开端。”
他们没有互留联系方式，她说没必要。
“你是我的基点，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她冲他大声喊道，在风中笑得很美，“不久之后，你就会在我的世界里！”
＊
晚上的时候终于到了厦门，一股寒风直直的吹过来，钻进他的衣服里，带来一阵寒意。
今年奇冷，寒冷袭击着中国南部，最后连北纬23°26′这道防线也失守，广州和厦门都丧失了作为亚热带的尊严下起雪来。
那时候骆千阳很兴奋，不断问他说，陆思华，你觉得广州会不会下雪？我觉得会……你信不信广州会下雪？不信？然后又特意查了资料大叫一声：原来历史上广州真的有下过雪，上一次是民国二十九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骆千阳说，如果广州下雪，我就向你表白怎样？
骆千阳跳了起来，用那冰凉的手袭击他的脖颈哼哼道：小爷等着呢！看你敢不信。
雪花飘下来的那一刻，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认命吧，他想。然后他真的认命了，然后他从一座丧失尊严的亚热带城市逃到另一座丧失尊严的亚热带城市来了。
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围好围巾就走出了车站。
厦门是一座文艺气息浓厚的城市，随处可见的手工小店，路上拿着单反摄影的人，还有街头艺术者。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他忽然想起他和骆千阳也曾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一座陌生城市的街上。
【快收拾好东西，我们马上走！】那次一放假他就匆匆地跑进来，迅速地收拾着东西。
【去哪？】他在电脑前编着程序，莫名其妙。
【旅游！西安！现在，马上！快！】
【你疯了吗？】
【我还抽了呢。快点，快赶不上车了！】
“那个……能帮我们照一下相吗？”面前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说道，手里拿着单反。
“可以。”他点了点头，而后女生兴冲冲地跑到不远处的一个男生身边。
他们摆好姿势，他喊了一二三，按下快门的那一刻，镜头里男生忽然偏过了头，亲吻女生的脸颊。女生惊愕得瞪大了漂亮的眼睛。
这一幕永远地定格。
真好。他想。
如果……如果。
或许他和骆千阳，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肆无忌惮地幸福着。
*
酒吧里的五色灯光流转着，跳跃在舞池里的人的脸上，同性之间热辣的互动，眼神暧昧地相互传送着渴望。
陆思华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进来，估计是想自暴自弃，又或者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圈子？等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坐着一个模样妖艳的青年了，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很面生。”
“嗯。”陆思华淡淡回应，喝了杯酒。
“失恋？”
陆思华没搭理他。
“啧，”青年似乎有些唾弃地笑了下，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样子不错，0还是1？我技术很不错哦。”
热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语气暧昧。
陆思华皱了皱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青年却挑逗地朝他挑挑眉。
“你还差的远。”陆思华冷冷道，起身就走。
他听到身后的人似乎不屑地笑了：“装什么清高啊，也不一样？”
走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路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是啊，不也一样？
在世人的眼里，或许他和里边的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他想。同样的恶心，同样的难以相容。
他怎么舍得让骆千阳忍受这样的目光？
*
冬天的鼓浪屿并不算多人，天气难得晴朗，阳光透过叶片照射下来，尽管很冷，但也带着些暖意了。
街上买手工品的小店很多，透出一股浓浓的文艺味。
“帅哥，写明信片吗？可以帮你寄哦！”看店的店员见到陆思华进来就热情地招待道，还递上了笔。
“谢谢。”陆思华接过，礼貌地笑笑，“我先挑挑。”
店员识趣地离开。
陆思华挑了很久，最终选了一张大海的图，一张阳光照耀树叶的图——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
他想了很久，却迟迟下不了笔。
最终在树叶的那一张写道：骆千阳，我现在在厦门。没有告诉你，也没同你一道来，放在以前，估计你会很生气。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并不会在意，可我还是希望你会在意，哪怕只有一点点。
又在另一张写道：鼓浪屿景色挺美。
祝，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就这两张吧，谢谢。”陆思华说着付钱，却只把第二张递了过去，“请帮我把这一张寄了，寄去广州大概要什么时候到？”
“廿九，刚好除夕。”店员笑着回答道，又好心地问，“另一张不需要寄吗？”
明明好像那张写得内容更多些。
“不，不需要。”陆思华摇摇头，把明信片收起来，拿出书本夹在里面。
有些话，说了，就真的完了。
虽然现在也完了，他自嘲地笑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