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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陪伴(5) ...

  •   5)

      这一回,敖烈再度为了帮他那不争气的同桌解围而受到牵连。他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发生此类事情了。这几天,大病初愈的他好不容易在功课方面赶上了进度,偶尔见同桌遇上难题,他也能够耐心并且正确地为其解答。虽说在班上他还是没有真正谈得来的朋友,但至少找麻烦的同学近来无暇顾及他的存在。也许是忙乎各自紧要的事情罢。然而,这天下午的一节多余的自习课却成为将此般平静击碎的帮凶。那几位总是取笑猼訑的人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支鸡毛掸子,一脸挑衅式的笑,对着正在订正满卷错题的猼訑挥了下去,正中右肩,被打者唯唯诺诺地求饶,可是沉浸在欺凌所带来的愉悦中的人却丝毫不理会,轮流击打,似乎在发泄这几天来收敛的暴虐本性。班上的其他人都各做各事,谁也不想去淌这浑水。这种时候,敖烈就看不下去了,他牢牢握住那正向下挥舞的掸尖,并使出力气把人顺带着往前一推,并说了句“够了啊”。于是那些人便围住了他,敌得过一人,敌不过三人,他成了被攻击的对象。

      放课后,时已近黄昏,敖烈失落地在走廊徘徊着,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夕阳透过窗外的枝桠将一滩一滩有点刺目的橘红色泼洒进走廊地面、墙壁以及楼道,渲染的范围扩大着,唯独照不暖被孤立者的心。

      见义勇为的事情,对于一个寡助的人来说就是作死。

      少年自怜地揉了揉发痛的臂膀,拍了拍沾在外套上的粉笔灰,靠坐在一根柱子下方,不知所思。眼睁睁地看着余晖一点一点离去,这个世界即将陷入冷冷的黑夜里,每个人都是打心底害怕孤独的,可此时的自己只能与大写的孤独感为邻。堆积在心的不悦只能烂在腹中。

      堂堂三少爷在异乡竟然落得此般境地,无疑是很落面子的事。他死也不会把遭遇告诉家人以及…..自己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朋友。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从身后响起,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落魄的少年感到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人会来到学校找他,况且时间已经不早了。直到声音愈发清晰,他才反应过来,这在他看来有些荒唐的事真的发生了。

      “敖公子,原来你在这里啊。”

      摸着柱子,身着深蓝连衣裙的青年找到了他来此地的目标。

      蹲坐在地的敖烈借着澄澈的月光,顺着那距离地面不到十寸的裙摆,向上看去,那张化着浓妆点着绛唇的苍白的脸使他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正是混沌。此时,他正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不知所措的敖烈,那眼里流露的是无法遮掩的怜惜。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来我学校了?”敖烈疑惑不已。

      “….有什么不对吗?”对方的语气反而显得理所当然,“我与敖公子你是朋友啊,忘了?”

      敖烈有些气恼地望着这个自以为事的人,他尝试站起身与其继续争辩,却发现腿部已经酥麻了。倒是对方,似是看穿了他的不甘,不慌不忙地向他伸出了手,好让他搭着站起来。

      “好吧,这回本少爷就不追究了,”敖烈接过了混沌的手,嘴上不满地嘀咕着,“若有下次,我俩就老死不相往来。”他可不想让自己在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眼前显弱。

      那只手依然是冰凉冰凉的,枯枝般硌着他生痛,可他又不太想明说,毕竟对方是出于好心拉他一把。还是那句话,孤身一人来到这不友好的城市,能有交到这么个关心自己的朋友实为不易,尽管这种关怀于他而言太过于细碎,且包含着一种他一时无法定义的微妙感。

      “今晚你别回家了,”待敖烈完全起身,混沌还是没有放手,他凑近敖烈的耳边轻声说着,“等会儿,务必听我唱歌…..”

      近乎于哀求的语气,措辞却带有强制色彩。

      深秋之夜已经是凉入骨髓,就算来到室外之前自以为全副抗寒,然而在超出自己想象的冷风里还是会为自己刚才那番自信倍感懊悔。

      两人并肩走在街市上,正去往混沌提及的一间小酒馆,那是他唱歌的地方,他是一个业余的酒吧歌手,隔三差五都会去一趟挣一点小钱以宽裕自己的日常开支。虽然这附近的人都对他的女装癖好嗤之以鼻,却还是戒不了好听的歌声,他对他们而言也就是有生命的唱片机罢了。他之所以坚持做着这份工作,是因为他喜欢唱歌,爱好即所长,是他不幸中的万幸。

      平日里,他所用的钱都是债主提供的,交换的条件不言而喻。他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好心的先生收养了。那人作为养父给予他优越的生活条件,知道他擅长并且喜好音乐,还为他请老师加以指点。然而就在十几年前,恩人竟沾上了赌博的恶习,倾家荡产,欠了一屁股债,还一度将那时年仅十四五岁的他当作抵债的筹码,使他成为债主那帮人的玩物,被迫终止学业,并依赖上了一种稀有药物。一两年以后,债是还清了,一贫如洗的养父也丢下饱受凌辱的他,含怨而死。这接下来的许多年,他都是如同没有灵魂的□□般存在于世的,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若是有人接近他,没过多久,在对他的真实情况略知一二后就会离他好远好远,如同逃避瘟神。曾经的一位好友在了解了他的处境后曾表示心疼,并在每天放学过后去他的家里陪他聊天,后来这人的父母察觉了状况,只好被迫疏远他了,又过了一阵子干脆人间蒸发了。

      混沌害怕死后那未知的世界,但又没有勇气作为一个好好的人活下去,因为那种普通而又阳光的生活与他无缘。为了维持失去意义又不得不继续的中间状态,他只能咬破了唇,屈身于贪恋美色的债主老头跟前,以获取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药物以及生活费用。药物以掩盖身体的痛苦,而金钱被他挥霍在常人看来奇葩无比的癖好上,他的眼里没有对错和是非,有的只是对使自己感到快乐的事物的无止境的追求,比如钱,可以买喜爱的服饰;比如不离开自己的朋友,可以一直陪着自己…..就这么简单。
      前者易得,后者竟是奢望。

      “那个….混沌啊…”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敖烈的声音突然间闯入耳际,伴随着街市上的各种嘈杂声,混沌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他有些慌乱地环顾四周,马路两旁排成一条线的橙色路灯,前方某座建筑顶面上闪烁着的招牌,在霓虹缤纷下跑跑跳跳的孩童以及秀着恩爱相互嘘寒问暖的恋人,在他的视线里,由刚才的模糊抽象回归实感,以告诉他现在身处去往目的地的路上,并且和身旁那个自己在意着的人在一起。

      陷入回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啊。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说话啊…”

      敖烈有些着急地问着,他不清楚身边的人为什么一言不发,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任凭自己的叫唤也不曾有反应,只是机械地走动着。

      “敖公子….?”总算是回应了。

      从回忆中走出来的混沌扭过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敖烈,神色中流淌出歉疚来。

      “你刚才是怎么了?”敖烈觉得对方心里一定有心事。

      “我….在想过去的事。”混沌揉了揉太阳穴,如实回答。

      “介意告诉我吗?”被牵着手的少年不抱希望地问,带有打趣意味。
      实话说,敖烈也不想知道太多关于混沌的事情,想必混沌也不情愿告诉他。

      “你想听么?”对方笑了笑,反而征求他的意见来了。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说着,混沌松开了手,自顾自地加快了步伐,好像在示意熬烈来追逐他。偶尔转两个小圈,那裙摆被风吹得时不时掀起来,被黑色裤袜包裹的长腿样子很好看。

      这身段的确可以,若是个姑娘…..哎,想到哪里去了呢。
      敖烈不好意思地抚了一把脸。

      “敖公子走得真慢啊~”
      混沌回过脑袋,取笑起这个被他落下的三少爷,又时而向他挥挥手,表现得犹如一位初次与喜欢之人约会的清纯少女。

      你真的想听我的故事吗,听完以后你还会像今天一样走在我身旁吗。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对你说。

      因为,我还不想让你这么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可以的话,就像现在一样,继续陪着我吧。

      坐在吧台上的敖烈喝着彩虹色的鸡尾酒,百无聊赖地将视线定格在众多人目光的中心处。混沌正熟练地弹着吉他作为伴奏,唱着一首以感情为主题的歌,据说是某位客户点的。敖烈对这些流行歌曲向来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这人的唱功担当,具体好在哪里,还真说不出来,可能是在成功把握唱调的同时,在唱词里赋予了自己的情感吧。

      此时的混沌当然不再是一身女装了,为了迎合酒馆歌手这一职业,他卸去了脸上的浓妆,并褪去那身穿来的长裙,换上了黑白纹路的衬衫,并不是特别宽松,且微微开领,以及低腰的束腿牛仔裤。这样的装扮在敖烈的眼里看起来才比较顺眼,而且也是大部分人所能接受的。这时,敖烈心想这个人脑筋真的不太正常,明明这样一身下来看着挺帅气的一小伙,平时出门穿什么女装呢?癖好这东西还真令人费解。

      台上的混沌唱了一首又一首,敖烈在台下几乎快要睡着了。歌声以及伴奏都很轻柔,正好可以当做催眠的曲子。就当他快要合上眼时,最后一首歌唱完,近地里响起掌声,看来这小睡得泡汤了。

      “敖公子,待会我去换一身衣服,等我一下,今晚去我家过夜。”混沌坐到了敖烈的身边,随手把玩着空了的酒杯,一面说着。并不亮堂的冷色光线下,那张脱去胭脂的脸写满憔悴,眼眶有些轻微下陷并呈青灰,薄薄的唇瓣像是被抽干了血色,俨然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让敖烈看了有些心慌。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他不免有些担心,其对象不仅仅是对方,还是自己。尚且记起他们初见时的那根针管,凉意便灌进他的背脊。最坏的猜测在此时再度涌上意识。

      “是么?那你可能要等久一些了,我得去上妆。”如是丢下这句话,混沌转身便走向演出台后方的更衣室。

      望着那纤瘦的身影,敖烈心里一揪,他居然没忍心继续追问对方。

      深夜的街道失去了夜幕初临时的光彩,除了那不休的暖色路灯,以及当空的明月和稀稀疏疏的星,不求回报地给暗黑带来光亮。这正是个晴朗的夜呢。

      可惜此时在地面走着的人忧心忡忡地迈着疾步,无心抬头欣赏這来之不易的美景,他能够感觉到的只有冷而已,因为害怕,因为心酸。

      “敖公子…你走得太快了。”混沌加紧步子,却总是跟不上连回头的心情都没有的敖烈。

      “今晚我回家住,不许跟着我。”敖烈的语气决绝,他一贯作风暴露无遗。接着他开始跑,闭紧眼睛,盲目地乱步着。

      方才那张脸,分明就是一张难看至极的病容,怪不得这家伙平日里总不卸妆,而且还以女式服饰包装自己,就是想掩盖这份真实。更可疑的是那天在房间里看到的注射器,还有那什么“药物”……弄不好还真是个瘾君子。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跑着跑着,敖烈睁开了眼,眼前是一栋破旧的公寓楼,楼面上写着“待拆”二字,表明了这是一座废弃的住宅。他跑得有些累了,耐不住疲倦想在空地上坐一会儿,谁料到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

      “你原来在这….”

      敖烈闻及那声音,回避的欲望促使他进了楼门,在黑漆漆的楼道,他像躲避追杀似地想要寻找出路,借着透过破旧窗台的月光,他一格一格地向上爬,他不知上方会有什么跟着他,但只要听见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他就不愿停息。

      终于,这是顶楼了。没有丝毫余地可以供他躲避了。身后响起的高跟落地的声音使他感到生无可恋——世上竟然有这般粘人的家伙。

      “敖公子,别乱动,这里危险…”不知不觉,混沌已经来到他身后了。

      “我们以后就别再见了,我学习很忙的…..”敖烈尽可能不去触动对方的神经,以客套的方式试图说服对方,达成绝交的目的。

      “还不是因为我刚才没化妆么,”

      混沌的语气有些自嘲,说着他来到敖烈面前,伸出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现。在他看来,敖烈嫌弃他,仅仅是因为觉得他不化妆的时候面目可憎。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法。”敖烈不耐烦地挣开对方的手,准备跑下楼去,留下这家伙一人在这没人的地儿慢慢想明白。他就搞不懂了,婆婆妈妈的对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处。

      就当他摸到楼梯的扶手准备往下走,不知是什么力量拉了自己衣角一把,硬是把自己往下方拖拽,夜色中,他认不出那是谁,只听见了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疯笑。

      “哈哈哈哈….我抓到了你的小情人…..哈哈哈哈,我总算能为我那冤死的儿子报仇了!”不明所以的话,让莫名成为被攻击对象的敖烈一头雾水,他奋力反抗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面部模糊不清的,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本身被毁了面容,颤巍巍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狠命地刺向了敖烈的右臂,随后拔出,并不厚实的风衣被扎出一个指甲盖大的窟窿,血流不止。

      疼痛感使得敖烈没了挣扎的力气,男子见状将另一只手大力地压着他的胸腹,让他一时喘不过气。

      “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敖烈感到浑身解数,他的左手紧紧拉扯住对方的手腕,好让刀尖离自己的心脏远一些,然而这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明晃晃的,冷得让人寒颤的东西离自己的胸腔越来越近。

      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使少年本能地合上眼睛,他似乎已经看见一口刻着自己大名的墓碑。

      “没关系,反正你就要死了,我终于为我的………”

      话未说完,刀刃将蠕动着的喉管割了个彻底,血花飞溅,大片的樯橹瞬间一片鲜红,只见陌生男子倒在血泊里,瞳孔已没了生气,握着利器的手始终未能松开。

      TBC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陪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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