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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再进小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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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府。
有人临栏而站,凭风远眺,挺拔如树,闲然如玉。
不远处的回廊里有两人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沈玉指了指钟会,“钟侍郎已经应邀到了,此刻正在亭子里等您。”
蒋沛寒点点头,“吩咐膳房多做几个菜,一会儿端到亭子去。”他又想了想,“你把阮湘也叫过来…她性子巧,对付这种人最有一套。”
沈玉应了退下,只剩下蒋沛寒一人。
他看着那道背影,无端地看出几分寂寥哀伤,那人明明年纪轻轻的,仕途一帆风顺,更有美妻娇妾,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可他好像一点都不知足,笑则笑矣,不笑则隐隐抑郁。
真是他思维与常人有异?还是那些文人天生就矫情?
钟会当然不是矫情,他确实有些烦恼。他在花坞待了多年,才十七就入仕本就太早,而他有才华太盛,锋芒太露,引得太多人拉拢,其间应酬往来虽自己能应付,但难免不耐,更何况——
那日蒋沛寒状似无意地提起他与瑾王在醉香阁高调相见的事,他话锋一转只道:“我那天见了瑾王妃才知道原来她是沈玉的妹妹,以前在花坞倒也见过几面呢。”蒋沛寒似乎毫无察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她是去年我游学时发现的,然后就在府里养着,谁知道瑾王想拉拢沈玉,就故意设计让初禧落水,他又假惺惺地跑去救,如此一来,两人肌肤相亲,初禧的名誉受损,也就不得不嫁了。”说罢又叹了口气,“其实初禧那丫头伶俐乖巧,对她哥哥十分孝顺,对我也恭敬,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人,也真是…”
他语气中遗憾愧疚得不是一点半点,真挚至极,听得钟会心都凉了:原来那瑾王竟是个如此道貌岸然的家伙!
初禧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他眼中寂寥,是与如今身份不符的压抑。
那时在花坞,他是石师傅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仗着自己有点小悟性,练练剑,偷偷懒,看看初禧,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单纯快乐得不像话。他盘算得好好的,等他长大了回京以后,就回去带她走,纵然不能结为夫妻,也要纳她为妾,别的什么都不在乎。
兴许几年之后,他们会有一双儿女,女儿像她,儿子像自己,阖家和美,岁月静好。
可现在呢,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他不再是当初仗剑而立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当初御风而行的少女了。
他忽然有点迷茫,这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想要的吗?
“钟侍郎。”他身后忽然传来蒋沛寒的声音。
他如梦方醒,回头作了一揖。
蒋沛寒难得地随和,亲自引他到亭子里,然后就有饭菜陆续摆上来,更有阮夫人在一旁劝酒。
玉盘珍馐,美酒佳肴,丽人助兴。
旁人眼中端端地神仙日子,可他不快活。
可更令他不快活的是,他还要做出一副快活的神色来。
推杯换盏,他很快不胜酒力,整个人都有些云里雾里,于是不敢多言,只静静地听着。好在阮湘是个玲珑性子,不时插几句软语,频频举杯,优雅而饮,倒也给这宴添了彩。
蒋沛寒多少知道钟会的性子,因此宴请他来既没订酒楼也没在正厅里大摆筵席,而是在后院长廊里的小亭上。长廊里不时有下人匆匆而过,经过他们时皆是无声地行一礼再退下,丝毫不敢打扰竹子的雅兴,然——
不远处的连廊里有人抱着一大摞衣物向这边走过来,那人本来脚步还挺和缓的,可在看到钟会时忍不住一个大大的趔趄,怀中的衣物一件不落地掉在地上,甚至其中一件就盖在钟会脚背上!
蒋沛寒冷声斥了一声:“没长眼么!还不快收拾了!”
忆暖冷不防被他一骂,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收拾。
“忆暖?”她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忆暖颇有些尴尬地抬头,“嗯,是我…钟…侍中。”她一早就听说钟会出息了,还只当是重名,哪知道就是他!
而阔别多日一见面自己就出丑,更是窘迫。
钟会毫不在意,俯身将衣服替她捡起来,笑道:“以前不是都叫钟会的么,怎么如今他乡遇故知反倒生疏了?”
他本就模样俊俏,如今开怀而笑,更是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蒋沛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这似乎是他头回笑得如此真心实意,竟只是他乡遇故知。
钟会知道忆暖与初禧极为要好,两人天天腻在一起,因此也就转头向蒋沛寒笑道:“忆暖与下官曾是同门,为人很是聪慧娴静,今天遇上也真是巧了。”他故意一顿,等着蒋沛寒说后半句。
果然,蒋沛寒脸上的寒星渐消,只道:“那还真是巧了,”他看向忆暖,那人正低着头,一双素手不安地搅动,看上去十足纤弱,“正好王夫人有喜了,身边得多个人照顾。既然钟侍中说你聪慧娴静,那我自然信得过,你就去服侍她吧。”
忆暖听得上方沉缓有力而不容人抗拒的声音,忽然就有点害羞…这是怎么了呢,他不过顺着钟会的话往下说,给钟会一个面子罢了,怎么自己还当真了。
聪慧娴静?自己分明是怯懦木讷。
此时钟会惊喜,忆暖忐忑,蒋沛寒若有所思,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阮湘,正飞快地算计着。
钟会与秦曜的声音如出一辙,她一听就听出来了,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初禧莫名其妙地放走了秦曜…她听说这忆暖是沈玉特意从相府调出来的,还偏偏安排在初禧曾经的房间里…而钟会初禧又都是花坞人,钟会和忆暖也相识…
诸多巧合连在一起,她几乎得到了一个令她兴奋的答案:原来初禧恋慕的人是钟会,并且这三人还都认识!
不过这还只是自己的推测,她还要再旁敲侧击地试探。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弄乱蒋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自顾自绽开一个娇媚的笑,眼中是韧而不俗的光泽。
瑾王府里一大早就热闹了,今日王爷王妃要进宫祝寿,这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王妃第一次和王爷一起出门,而且还是王爷手把手地扶着王妃上马车,其恩爱亲密自不用说,因此下人们也都有些好奇地偷偷地看。
宇文世漓只当没看到周围的眼神,不过还是有点不耐,自己比划比划而已,他们至于么。
他正欲抬腿上轿,就听到玄桐大着嗓门“王爷王爷”地叫个不停。他一回头,就见着玄桐兴高采烈地往这边跑,手上挥着一封信。
“怎么了?磨磨蹭蹭地才来。”
“刚刚收到信了!”说着他就把信奉上。
宇文世漓接过去,还未打开就已然认出封面上遒劲熟悉的字体,不禁莞尔。
玄桐也笑:“刚刚才收到的,不过送信的说这是去年年末就写好了的,可赶上大雪封山,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宇文世漓打开匆匆扫了一眼,铁钩银划数笔,简洁明了。他笑意更深,“说了你也不信,他说他这两日就能到。”说罢又将信纸递给玄桐,玄桐看了,乐着自言自语:“早知道这信才送到,他就不用写了啊,反正马上不就见到了吗。”
宇文世漓心情好,用信封拍了玄桐一下,故意打趣:“看你高兴的样儿,本王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丫头给你写的呢!”他大步迈上马车,唇边弧度显而易见。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他抬头看初禧一眼:“王妃今日好美。”
初禧本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突然冒出一句夸赞,她想都不想就说:“王爷也是。”
宇文世漓大乐,谁的玩笑都开:“那女则王妃看完了吗?品读研习得怎样?”
初禧一愣,不知他哪根筋打错了,可此时也不得不解释了:“那书不是妾身吩咐买的,是画眉不小心拿错了…妾身不是那样的人。”
宇文世漓乐呵呵地摆摆手:“没关系,王妃肯花心思总是好的,本王不怪你。'
"…”天地良心啊,她真的没花心思啊。
初禧沉默了半晌,总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扳回来,起码也要找个话题把这引开,“您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她斟酌着开口,说了一个自以为不疼不痒万分保险的话题。
“当然高兴啊,本王一想到去年今日与你相识就高兴。”
“…”还是回到上一个话题吧。
雕栏玉砌,朱门青瓦,宫里一如既往的庄严华美。初禧跟在他后面静静地走着,却见他忽一回头,缓了脚步与自己并肩,歪头笑道:“宫中不比家里,王妃给小王几分薄面可好”
他头回在她面前自称小王,隐隐的孩子气,初禧简直无法拒绝,连忙挽住他的手臂跟上。
两人一路进了弄月小筑,初禧环顾四周,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觉得很熟悉。宇文世漓看出她所想,直截了当:“你上回走错了地方,就是来了这里。”
初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滴星,弄月,名字相称,离得也近,难怪自己会走错。但——
“王爷是如何看出…妾身走错的”
“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还吃东西,自然是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儿。”他说着就想起那日的情景,现在想来也觉得好笑。
初禧一赧,“两个地方实在是离得近,格局有差不多,所以才弄错了。对了,那时玄桐怎么不在小筑里?”不然提醒她一声她也不至于错得那么彻底。
宇文世漓干脆道:“他找人。”
“找谁?”初禧下意识就问,问完了才发觉这问题有些冒失,兴许他不会告诉自己。
然而他下一刻就回答了她,毫不掩饰,“秦曜。”他盯着她的反应,果然,她神色微变,继而又垂了眼睛。
其实一开始他是想让阮湘入宫的,可阮湘年纪小,跟皇帝差了一倍,这实在太委屈她,而宫里又不能没人盯着,故而他才将秦曜塞进去当太医。
不过初禧的关注不在这儿,她想的是秦曜害她吃了那么多苦,她本应恨他才对,可他的声音又如此像他…别说恨了,她甚至还想再见他一面,听他说句话。
思及此,她小声叹了口气,自己坐到一边不吭声了。
宇文世漓并不在意,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状似无意,“对了,王妃嫁进来的半年前去哪儿了落凤坡?”
初禧一惊,抬眼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蒋府里有本王的人,再说了,那落凤坡是王妃你自己说的。”她曾和琉璃说过让玄桐听到,也曾在初见秦曜时失态地自己喊出来,于他来讲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初禧听了这话几乎悚然,她说过?这种事她能和他说?她怎么没印象?
“喂,”他见她不开口,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催促道:“夫妻之间,理应坦诚相见吧,你问的我都据实相告了,王妃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啊。”
他一副轻松姿态,似乎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可她却轻松不起来,想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可他没放过她,“然后呢?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寻常的药啊?秦曜已经看出点东西来了。”
“…嗯。”
“怎么搞的?把自己弄得那么凄惨?”他若没猜错,应是私放秦曜将蒋沛寒惹恼了。
初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可他一再追问,她能不说吗?
她吞吞吐吐地开口:“…既然蒋府里有您的人,那您不都知道了吗,差不多就是那样吧,您别好奇了。”
“狡兔尚且有三窟,更何况是蒋沛寒了,本王才不好奇,就是想问问你。”他说得甚是随意,似是话家常,又放下茶杯指了指桌子,“这儿有苹果,你削来给我吃…突然渴了。”
初禧已然不想和他说话了,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坐在一旁闲闲地看,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王妃以前没这么伺候过人吧?”
“…没。”
他笑意更深,“那就好,真让本王欣慰开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