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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大漠里的日头总是难捱的。尤其是正午时分的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只肯在你的脚底边上留下一块小小的圆形影子,直晒得人头顶冒烟。徐言安感觉到有汗珠贴着背上的皮肤滚落,额头也在不住的冒汗,一顶草帽根本无法遮挡毒辣的阳光。他不由得在心底腹诽:当年后羿射日,莫非那九日都落到了这龙门不成?

      他是跟着隶属于西域商会的一支商队进的沙漠,已经在烈日下走了两天了。沙漠里一丝风也无。偶尔有沙蛇土龙从闷热的黄沙中爬出来透透气,才刚翻个肚子,就被烫的能杀猪的沙粒吓得直往沙堆下钻。沙漠平坦而空旷,放眼望去,一片沙黄。除了几颗矮矮的胡杨漫无目的地生长,沙丘上就只有商队这一行十几个黑影在前行。徐言安躲在骆驼的屁股后面,捏紧了系草帽的软绳,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在沙地上。

      又走了一会儿,探路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息的沙丘,商队领队便带着人躲到那沙丘的仅有的一点阴影处休整。大家休息的休息,喂骆驼的喂骆驼,徐言安一屁股在沙地上坐下,脱了帽子给自己不住地扇风。他刚喝几口水,就听不远处传来一点焦急的骚动,有人喊到:“金丽晕倒了!”

      徐言安闻言,踌躇了一下。他对自己的本事不太自信,但商队里并没有带上大夫,徐言安还是本着一颗大夫治病救人的心,连忙起身凑了过去。他出身万花谷,乃是药王孙思邈的徒孙弟子,医术其实很是过关,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十四岁小姑娘苍白的脸色和额上豆大的汗珠。商队的人都知道随行的这个小伙子是个大夫,忙给他让开路。

      商队的领队金波正是金丽的亲姐姐,她本在前头看看骆驼,听到小妹出事连忙赶过来。只见几人包围中金丽倒在沙地上,禁闭着双眼,而徐言安正把着她的脉。她心里一急,忙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徐大夫,金丽她怎么样了?”

      徐言安放下金丽的手,冲金波点点头。金丽只是被烈日晒得发晕,女子穿得又多上几层,闷了汗,暑气入体。他从随身带着的玉瓶里倒出数粒小丸喂金丽服下,又示意金波去替金丽解开衣领处的扣子,扶着金丽半坐起来。商队的护卫孙晓美把围着的人赶开,让金丽透气,还给小姑娘披上一条薄毯,挡在她面前隔开了其他人的目光。不多会儿,金波看着金丽的脸色稍缓,这才放下心。

      对于常年行走沙漠的商队来说,中暑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金丽第一次进沙漠,又才十四岁,金波难免心乱。徐言安一直守着金丽,看她昏昏沉沉的模样,又给她喂了药和一点水,金丽便慢慢睡了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后,她的身体好了许多,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徐言安感觉到了,便凑过去查看她的情况。金丽的双眼慢慢睁开,就看见小徐大夫黑眸带笑,正温柔地望着她。

      金丽的一颗少女心不争气的酥了。

      徐言安看了看金丽的脸色,还是苍白的,但慢慢透出了一点粉红。于是他又给小姑娘喂了点水,起身去招呼金波过来。

      太阳越爬越高,张牙舞爪地向大地释放光和热。然后沙丘的影子终于慢慢变长,太阳一点一点向西落下,小姑娘的不适消下去许多,金波满怀感激地谢过万花谷神医。徐言安摇摇手,被夸得耳垂发红。

      又休息了一会儿,商队便准备重新出发。徐言安重新把软草帽戴上,抬头远眺,只见黄沙滚滚,一望无际。他不由得心生慷慨之情,脑中背起无数磅礴而悠远的诗句,乱七八糟地唏嘘半天,似乎又想起了某个曾经灰头土脸在沙地上打滚的孩童身影。

      金丽撑着自己,勉强抓在骆驼上,晃晃悠悠直想吐。金波关切地陪在她身边,牵着她的骆驼念念叨叨。金丽听着听着有点不耐烦,她悄悄去瞄前边走着的小徐大夫,只见他的背影挺拔如青竹,少女的心不能自主地急促了几分。

      商队又在沙漠里走了一天,中暑的又多了几个人,徐言安耐心的喂给他们药丸和水,拔了暑,商队的人都非常感激。尤其是金波,打心底感激小徐大夫。她本是受了万花谷不知先生所托,捎上先生的师侄去西域,现在只恨不得能把小大夫聘来自己商队才好。小大夫医术高超,又心地善良,哪怕是下脚挑夫也毫无嫌弃地医治。更何况还有金丽......金波又看到自家妹妹偷瞄小大夫了,心底叹了口气。

      想了想,她提上一个装了半壶的水囊,朝徐言安走去。

      徐言安正在摇晃自己的水囊,耳朵贴上泛油的毛皮也听不见几个水花响。他面巾后的嘴唇干裂,忍不住舔了舔,可惜毫无用处。恰在这时金波带着清水过来了,她笑着说道:“给徐大夫送水来了!”

      徐言安已经跟着商队走了大半个月了,终于不再是一开始见到女子那样脸红局促了。他做了个感谢的手势,不慌不忙地拉下了面巾,面巾后清俊的脸庞露出来,是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唇。他微闭着的双眼睁开时如夜空般黑亮,他的眼窝深凹,那是西域人的长相。

      金波不知第多少次在心底偷偷打量着徐大夫的侧脸,那实在是一张惹女子爱慕的脸庞。但她面上分毫不显,等徐言安喝完水后,便笑眯眯道:“明日就该过龙门峡了。”

      徐言安闻言,赶忙点点头。他手指向商队的队尾,做了个走的姿势,又指指自己身侧的骆驼,双手抱拳,就要冲金波作揖。金波看懂了他的意思,赶忙拦住他下拜的双手,道:“徐大夫客气了,不知先生的嘱托,商队自然要尽心。更何况一路过来徐大夫救了那么多中暑之人,商队感谢还来不及,从长安到西域刚好顺路,徐大夫自在就好。”

      徐言安点点头,又把面巾戴上。驼队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裙子被风沙糊得灰扑扑,正是金波的小妹金丽。她踩着沙子停在骆驼旁,用最端庄的姿势冲着徐言安福了福,然后红着脸对金波道:“姐姐,前方到茶棚了,孙姐姐说来问你,要不要过去歇会儿。”

      金波看着金丽不断偷瞄徐言安的模样,心底无奈。自家妹妹自家懂,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前些天又是徐言安解了她发暑之苦,自那以后,金丽一直寻着各种理由往徐言安身边凑。这不,又拦了商队护卫孙晓美的差事,硬跑到这儿来光明正大地偷瞄徐大夫了。

      这条道上的茶棚是龙门客栈前唯一的休息处,日头越来越高了,金波便点了头,让驼队到茶棚去喝水休息。

      半年不见,茶棚翻新了一番,从原来的几顶小篷变作了几间矮矮的泥砌平房。驼队在茶棚外停下,几人去安抚骆驼,几人去看着货物,金波便带着金丽徐言安并几个商户进了茶棚。
      茶小二原本正趴在桌子上午歇,见人进来,也只是懒懒的招呼了两声,就没了动作。孙晓美上前塞了小二几颗碎银,小二掂了掂,这才起身绕到后面,倒了几碗水来。

      徐言安第一次见到如此招待人的小二,很是惊讶。金波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就明白了徐言安在好奇什么。想到出发前不知先生说自己这师侄没怎么到过外面,托她多照顾些,便带着他往里走,无奈道:“没法子,龙门峡方圆十里只有这儿还有□□井,谁来都得求口水喝。”

      在沙漠里,有水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爷,徐言安恍然大悟。他瞧了瞧平房里简陋的泥墙,和不知多久没擦洗、积了一层沙土的桌椅,正想坐下,这边金丽却赶在他之前,拿自己的手帕将一条凳子都擦干净了,冲他甜甜一笑,道:“徐大夫快坐。”

      徐言安有些不好意思,他拉下面巾回以一笑,拍拍条凳的另一端,示意金丽也坐。金丽被他腼腆的微笑闹得脸红,做了一副扭捏状、实则十分痛快的模样,挨着徐言安坐下了,看的金波直摇头。

      小二招待的敷衍,上茶倒是很快,还送了一叠干面饼,众人谢过,慢慢的吃喝了起来。在外面守着的人喂好了骆驼,也纷纷进来吃一碗茶。徐言安在片刻前刚刚喝了水,也不怎么渴,便从腰包里翻出纸笔,端坐在桌子边上写了起来。

      纸虽是普通柔韧的草纸,笔却和平常的毛笔相差甚大。只见笔杆中间挖空一段,放的是一小截羊肠,平日里灌入研好的墨,带在身边可随时书写。墨汁也不是凡墨,里头加入了几味用酒提纯的特殊药汁,可保墨汁不凝。小小一支笔,乃是天下三大风雅之地之首——万花谷的特产,或者说,这支由不知先生制作、不知先生的师妹灌墨的墨笔乃是世上独有的、仅供徐言安使用。
      徐言安捏着笔,想着师叔们对自己的好,嘴角微微露出一点笑。

      这点笑印在他帅气的脸庞上,如春风拂面,拂开他一贯冷淡的表现,更是拂得金丽小心肝怦怦直跳,恨不能将小脸埋到水碗中,放肆脸红才好。

      她把缺了好几道口子的碗倾斜过来,假装在喝碗底的水,眼睛却滴溜溜直转,绕过碗沿只往徐言安那儿瞧。小徐大夫怎么那么好看呐,眼睛好看,鼻子嘴巴都好看,还有那写字的手,更加好看!不愧是读书人,写的字也那么好看……

      金丽随意瞟了两眼纸上的内容,只看见那白中泛黄的草纸上开头写着“金老板”三字,她顺着偷看了两行,顿时一惊,赶忙随意找了个理由将自己姐姐拉到了一旁。

      金波好笑地看着金丽的小脸急到发白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金丽慌忙道:“我看到小徐大夫写的东西了,他要自己走了啊!”

      金波道:“只是顺路人,小徐大夫本来就迟早要走的。”

      金丽着急道:“可是你不会同意我和他一起走的!”

      金波慢慢收敛了笑容,道:“你也知道我不会同意你和他一起走。”

      金丽被姐姐冷下来的脸吓住了,可一想到徐言安要离开而产生的焦虑胜过了姐姐平日里的威严,她小声而急促的道:“你做什么不同意,我根本不介意他是个哑巴!”

      金波的脸这下是彻底寒了,半响又带一点对没长大妹妹的无奈。她道:“这话,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

      金丽在脱口而出的下一瞬就后悔了。她别过脸点点头,道:“我错了。”

      金波摸摸小妹的头,叹一口气,道:“我知你心悦小徐大夫,但你也知道,商会正向整个陇右道出手,你是我妹妹,以后必是要独自带队上路的。你不趁现在多走两趟丝绸路,到时候怎么上手?”

      金丽低下头“嗯”了一声。她很想反驳姐姐,那我不要接手了。可她更明白这种一时意气之话毫无意义,徐言安并没有对她青眼对待,而金家在商会里地位尴尬,父母更是需要她去帮着夺取地盘。只是少女内心深处总有一丝念想,那是自她从中暑的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见那双温柔的黑眸开始的。

      金波道:“徐大夫是个好人,那可是万花谷出身,人家偏偏一点架子也没有。这一路上,不论倒下的是挑夫还是护卫,甚至连骆驼他都想法救上一救。虽然口不能言,我看呀,他的为人倒比谁都善。反正认识了,姐姐答应你,等过两年,你们若是有缘,我再帮你往万花谷走一趟,如何?”

      金丽闻言,又高兴起来。她不禁开始畅想几年后自己独当一面,再遇见徐大夫时的模样,兴冲冲的应下了。倒是金波拉着妹妹的手皱了皱眉,小徐大夫不良于言,若真一个人走了,岂不是不方便?

      没过一会儿,徐言安果真来找金波了。他递给金波两三张写满字的纸,又去提了水替金波满上。金波细细的看了纸,徐言安感谢了她一路的照顾,言明既然已经到沙漠了,他便准备独自行走,去采些沙漠草药。又拜托金波将一页纸送到龙门客栈的驿站,那里有明教的人在等他。

      金波看完,想了想问道:“徐大夫你可曾与友人约好日子?”徐言安点点头,比了个二。金波算了算日子,问道:“五月末了,徐大夫可是同人约在了六月初二?”徐言安又点点头。

      金波道:“我受人之托,一定要照顾好徐大夫。可这交货的日子近了,队里实在是不方便多绕两天。这样,徐大夫带上头骆驼走,再带几个水囊干粮袋,撑过这三天没问题!”

      徐言安闻言,高兴的连连感谢。金波摆摆手道:“这一路多亏了徐大夫救人,才能平安呐。虽说沙漠里金银无用,但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到了有人地方,金银总是好的,徐大夫快收下!”

      徐言安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收好。商队熬过了正午,歇息够了,众人将自己的水囊灌满,又纷纷上路。日头没那么烈了,终于能坐在骆驼背上好好歇口气了。

      徐言安在茶摊门口与商队众人分道,骑着自己的骆驼往沙漠走去。金丽眼中包泪,频频回头朝着徐言安离开的方向望去,可除了沉闷的黄沙,哪还有徐言安的影子。沙子滚动,连骆驼的脚印也留不下。

      商队还没走出半个时辰,却遇到了神策军的盘查。金波上前陪着笑,刚想掏出文书,为首的军官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少废话,把货全卸了,打开给爷验验!”

      商队众人毫无办法,只能一一下了骆驼。金丽紧张的靠近姐姐,金波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暗叹一声,神策军雁过拔毛,又是出了名的无法无天,只怕又要亏损了。

      只希望徐大夫一路平安,可千万不要遇上这些磋磨人的兵痞啊!

      可惜金波的希望要落空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商队遇上神策军的不久前,徐言安毫无戒心地喝了几口茶棚中带出的水后,还来不及疑惑这水中的怪味,双眼就开始发黑。他暗道不妙,却飞快的昏了过去,摔下了骆驼。骆驼宽大的脚掌从他的小腿处踩过,远远的几个黑影窜过来,一把扯过缰绳,将骆驼和昏倒的徐言安一起带回茶棚,关在了之前紧锁着门的小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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