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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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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满无处盛
酒香溢陋室
虚空无处所
仿佛似琉璃
雨渐渐大了,秦勉坐在板凳上静静看着黑漆漆的屋外。
他没有关门,雨水便渐渐打湿了地面,干燥的桌面也开始有了深色的水渍。
秦勉笑了一下,觉得这桌面因着雨水的染色倒显得也没那么空了。
空,是啊,即便是这般微弱的烛光摇曳下,整个屋子的空也显得无所遁形。
秦勉一直以为这里东西太少,却从未发现,原来才这么几天,他们已经安置了这么多东西了。
叶枕寒随手放在桌上的书没了,叶枕寒挂在门口的衣服没了,叶枕寒买来的蓝色瓷碗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只剩了这一套桌椅,和自己的衣物被叠的整齐地摆在床板上。
天渐渐亮了,雨也停了,秦勉突然想起上次离开京城的时候,雨下得挺大,这次倒还好,至少日头出来了。
他慢慢关上了门,便往将军府走去。
比起上一次的撕心裂肺,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冷静。
原来再不敢妄言任何借口和可能,脑中便是这般空空如也的状态。
“砰——”秦勉的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踉踉跄跄地勉强站稳了。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来人声音却很熟悉,“诶,秦公子!”
秦勉抬头一看,竟是栀妹,而十步之外便是将军府了。
“栀妹,你……”栀妹脸上尽是焦急之色,见是秦勉,惊讶之余显得有些慌张。
“秦公子,我正要去找你呢,殿下,殿下他......”
“殿下怎么了?”秦勉看她神色急切,心下不免担忧。
“听说皇上龙体有恙,殿下昨日和将军一起入宫了。”
秦勉下意识地便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不道而别。
栀妹微微低下头,迟疑着开口:“殿下,殿下让我来给您送个话,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到底还是放不下,志不在方寸之间,今生怕是,有缘无份了。”
此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秦勉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栀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布袋,递给了秦勉。
秦勉接过来,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模样精致的杯盏和一条做工略略有些粗糙的红线。
……
“以后纸鸢在你那里,绳子……便在我这里。”
……
“这个杯盏殿下说是贵妃的遗物,他说故人已逝,便留与公子做个纪念吧,说是,谢谢公子这段时间的陪伴,那间屋子,若是公子喜欢的话,想住多久都行。”
秦勉拿出杯子,只一眼,便看到了杯底的“秦”字,片片桃花印绘下,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即便这么多年了,依旧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眷恋。
原来整个故事,叶枕寒只和他说了结局。
现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这个开头,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残酷了。
“这些话……他不能亲自来与我说吗?”
“公子有所不知,昨晚殿下刚回府没多久便又被宣进宫了,今后殿下便要住进宫里了,行李也是让我们下人去取回来的呢......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公子,将军回来以后发了很大的火,说殿下玩物丧志,心绪不定,其实奴婢也觉得像殿下这样的人物就该在朝廷里有所作为,啊,奴婢不是说殿下和公子待在一起不好,但殿下和公子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啊,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枉加议论的......对不起啊公子……”
秦勉看着栀妹通红的脸颊,只能惨淡一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是我太糊涂了。”
“那公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殿下吗?”
“呵,该说的想说的我都说过了,如今,我……无话可说,我便祝他......各自安好吧。”
秦勉慢慢踱步走在街上,每每有马车经过,脚下便有些震颤感,他的脚渐渐开始有些酸疼,但秦勉不愿停下来。
方寸之间?呵,秦勉以为他们会有广阔天地,但在叶枕寒心里,他们之间原来只是摩肩接踵间的那点空隙。
至于那个杯盏,他忍不住去想,叶枕寒为什么要给他,他们都不是会怀疑长辈为人的人,那就只剩一种解释了:故事说完了,那讲故事的人也便该走了。
秦勉进了一家客栈,要了个客房便进去了。
那个空无一物的屋子,他实在是不愿再去了。
他点了一桌子的菜,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小二极力推荐的招牌菜。
味道确实是好,比起他的手艺来简直堪称是饕餮。
伸箸的时候秦勉突然发现自己手上那串着玉石的红绳不见了,他心里猛地一紧,但很快收敛了情绪,苦笑一声,继续吃饭。
讲故事的人走了,听故事的人何必继续陷在那些莫须有的情节里呢?
讲故事的人有自己的路要走,听故事的人也该有自己的日子要继续过。
这几日,秦勉便一直住在城里,林间许久未回京,正好也有些故交要去看看,便每日一早便陪了柳凝玉来秦勉的客栈,秦勉就带着柳凝玉到处逛逛走走,柳凝玉第一次到京城来,瞧什么都很新鲜,秦勉就耐心地把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讲给她听,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快活。晚上总是四人一起吃晚饭,有姜昆在,这饭便吃得热热闹闹的,秦勉看着笑得开怀的三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深夜。
太子府。
“进来吧。”赵晰的声音低沉而慵懒。
“吱——呀”门开了,又关上了。
房间里放着一个浴桶,正袅袅地冒着热气。
“殿下。”
“来得正好,来帮我宽衣。”
明明这么久未见面了,赵晰的态度仿佛是在面对每日服侍自己的侍女。
林间低了眉眼,应了声是,便站了起来。
他熟练地脱下赵晰的外袍,解开他的腰带,仔细地挂了起来,这才过来解他的衣带。
松扣的瞬间,赵晰的手指慢慢划过了他的鼻梁。
林间微微后仰,蹲下了身子,指尖便离了脸。
赵晰愣了愣,轻笑一声便坐下了。
林间刚脱下了他的一只靴子,便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拉扯着他的领口,他没有理会,只伸手去脱另一只靴子,这只保养得体的手却猛地伸进了领口里,指尖冰凉,林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但他只抿了抿嘴,一声不吭地后退了几步,半跪着道:“请殿下沐浴。”
“哗啦——”
“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奴才便不打扰了。”
“怎么,这么心急,是哪个温柔乡在等着你?”
“殿下多虑了。”
“这么久不见,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殿下抬举奴才了。”
“林间,我倒是有点想你了。”这话伴着一声浅浅的叹息,显出些疲累来。
林间微微抬起头来,又低了下去。
“来,帮我擦擦背。”
林间便拿了帕子走了过去,雾气弥漫见,赵晰白皙的背脊在如墨的黑发下显得有些瘦削,然而健壮的肌肉宣示着这具身体的力量。
擦着擦着,赵晰突然伸手按住了林间的手,他没有用力,林间一时却也没有挣开。
“陪我说说话。”赵晰没有回头,他的睫毛低垂,密密长长的,掩了所有情绪。
“……你的手怎么了?”林间皱着眉,即便这手依旧盖在他的手上,他也可以看到那道长的可怕的疤痕几乎贯穿了赵晰的整个手掌,狰狞地蔓延到了掌侧。
“呵,”赵晰猛地收回手,这一笑堪称温柔,“把上衣脱了。”
林间一时没有动作。
“脱。”
“啪——”剑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
“呵,生气了?”赵晰笑着转过身来,趴在浴桶上看着林间面无表情地解开了衣带,直至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出来。
赵晰眯着眼睛细细看着他。
“当年那剑砍得可真深呐。”他轻声道。
他伸出手来,隔着空气慢慢描绘着林间肩上的疤痕。
“我都这么痛了,你该有多痛啊,”赵晰喃喃道,“也对,你本就不想活了,对不对?”
“林间,你知道么,为了拦你,我这只手废了,”看到林间微微睁大的眼睛,他笑了,“我最喜欢和你练剑了,你说,你要怎么赔我?”
他毫不避嫌地从水中站了起来,略路擦了身便拿了里衣披了,慢慢向林间走过来。
“当年你问我,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今日瞧见你了,我突然就明白了。”
“林间,你知道我明白什么了吗?”
林间几乎是落荒而逃,这么多年,他逃避般地不去想他和赵晰之间的这些往事,这里每一桩都能让他心头淌血,他不敢想,不能想。
他们之间可以有千百种关系,甚至是没有关系,独独不能是这一种。
“这么久以来,我只有见到你,才会觉得心里头欢喜。”
赵晰的唇热得发烫,贴在他脸上的指尖却冰冷得渗人,他辗转地舔着他的唇,像是一条花纹繁复美丽的毒蛇,只等他露出一丝疏漏,便要麻痹他的所有思绪,林间看着他沉醉其中的表情,仿佛是一个餍足的酒鬼,他惊得便要推开他,赵晰却睁开了眼睛,猛地探进了他的嘴里,允吸着他的舌头,不容他逃开,林间慌乱间便咬破了他的舌尖,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赵晰不再强攻,只轻轻蹭着他的唇角。
“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的唇角有血慢慢淌下来,鲜红衬着他苍白的脸有着一种奇异的妖艳感,扎痛了林间的眼睛,他转身便推门走了。
天亮了,街边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伴着各种摊子的香味和热气显得格外热闹。
秦勉早早地便去了姜昆那里,一会儿姜昆就要去当班了,今日这一趟他得亲自送货,进了门,他勉力压下心头的一丝不安,笑着和姜昆打了招呼。
“姜昆。”
“阿勉你来得正好,”姜昆嘴里还塞着包子,抱着官帽急急忙忙便要往外走,“我怕是有点迟了,屋里有早点,柳姑娘和林大哥已经在吃了,你们吃饱了再出发,时间还早呢,我先走了,晚上回来一起庆功啊!”
“好,你路上小心!”
“知道啦!”
“阿勉,我们出发吧。”
“好。”
柳凝玉站在门口,晨曦的光明媚而不刺眼,照在她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薄雾,她微笑着,嘴边的梨涡若隐若现,温柔又美丽,好像什么灾祸都不会发生,好像什么伤痛都会治愈,好像什么欺骗都可以原谅。
秦勉有时候会想,若是他不曾来过京城就好了,若是他不曾与柳凝玉定亲就好了,若是......他不曾认识叶枕寒该有多好。
“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押进大牢,等候审讯!”
“官爷,是不是您弄错了,这份文书您再确认一下,我们是李晌李大人叫来送货的啊......”
“你们胆子不小啊,胆敢伪造文书,且不说你们污蔑朝廷命官,这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李晌大人,编假话也得编的像点啊,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带下去!”
“阿勉!”
他们的指尖微微擦过,就被拉入了不同的大牢里。
秦勉在湿冷的牢房中渐渐冷静下来,其实他的疑惑和不安一直都在,只是姜昆太信任这个李晌了,更何况他们与李晌素昧平生,他压根没理由这么欺骗他们啊,这百害无一利的事,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静静地想了很久,直至耳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秦勉!”
“姜昆!”
姜昆踉踉跄跄地跪在牢房外,脸色惨白,问道:“这,这怎么回事啊?”
“他们说这文书是假的,宫里也根本没有什么李晌大人。”
“这,这怎么可能......”姜昆跌坐在地上,喃喃道,“李大人明明在宫里当差,是堂堂的大学士,怎么会,怎么会……我,我去找他问问清楚!”
姜昆站起来便要往外跑,可刚一起身,他突然捂住了脸。
“姜昆!”
“阿勉......怎么办,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姜昆的哽咽无措而痛苦。
秦勉拉住他的手,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别急,我们不如等等,这事还没结束,我想,他应该还会出现的。”
他的视线越过姜昆,望着那从门口透出的些微光亮,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没有什么比未知更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