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少年]伶仃白花》鲸波

53、圣女-中-

　　话音刚落，余光里忽然掠过一线灰影。
　　“快趴下！！！”
　　下一秒，枪声大作。

　　火光喷溅，一排枪口直指“圣女”；黑白人面，数具躯体雄踞半空。
　　那是寻常人所无法得见之物，等同于“死亡”的怪物，那是——恶魔。

　　橘立花口中的“恶魔（Akuma）”，并非那些拥有超自然力量的虚构生物，虽然同名，但更为具体，指的是驱魔师（Exorcist）们常年与之对抗的兵器。以人们对死者的“贪恋”为血，将黑暗物质（Dark Matter）作骨——如此形成的兵器，又以人类为食。
　　而此刻，恶魔们正饥渴地朝着“圣女号”疯狂扫射。
　　“那、那是什么……？！”
　　在另一艘船上的船员们惊恐地望着“玛丽亚号”上空的怪物们。
　　“别慌张！！”
　　饶是船长也不由心下一震。他不是没见过这可怖的兵器，但仍不能克服该死的恐惧。莫尔霍斯大手一挥，举起手中的喇叭高声喊道：
　　“艾伦，快带人去把甲板室里的结界装置拿出来！！掩护驱魔师！掩护驱魔师！！”
　　二副如梦方醒，赶忙拔腿便朝甲板室奔去。莫尔霍斯皱眉望着恶魔们的攻势，扫射已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枪声轰得人们头皮发麻，也不知那两个驱魔师和同去的大副与船工是生是死……他暗暗攥紧了喇叭。
　　——上帝保佑，一定要活着啊！
　　许是上帝真的听见了他的愿望。刹那间，弥散开来的硝烟中忽有什么腾空而起，明明灭灭，眼看就要冲破这茫茫烟雾。大卫·莫尔霍斯瞠大了双目——那是一束碧光。

　　生机、生命、希望、圣洁。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争先浮出了这些词，甚至连他自己还未明白个中意味，就见得虹光一闪，唐突劈开了那团硝烟。
　　紧随其后的是白色的虫群。恶魔们本还高高在上的躯壳被一一穿透，在轰鸣的爆炸声里碎作齑粉。剩下的数只恶魔依旧不懈地进行攻击，然而硝烟渐散后，大家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
　　青年昂首迎向子弹，直视半空中的庞大躯壳，甩尽了刀上尘烟。他重心一低，猛地朝船艏冲去，稳稳地踏上了斜桅杆后，竟不顾身下汪洋，向上跃起！
　　刀光凛冽，爆炸四起。
　　紧接着，一痕碧绿好似蝴蝶乘风而来，轻盈地落在了最后一只恶魔的顶上。
　　时间竟和世界一齐静止了。少女蹲下身去，萤火般的翠色自她手旁盈盈跌落。
　　较之青年狠戾的攻击，她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轻拍了拍恶魔的铁皮，温柔得感觉不到一丝杀意。
　　军绿色的制服安全着地，重心稍歪了歪，但好歹站稳了。她遂乐呵呵地朝着“观众席”上招招手，而兵器则在头顶上炸成了一朵庆祝胜利的烟火。尔后，少女轻快地走向船头，贴在船舷上，笑眯眯地伸出手去。
　　“需要帮忙么，先生？”
　　神田优单手抓着斜桅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
　　“……慢死了！”
　　便握住了那只看似娇弱的手掌。

　　“船长，结界装置准备——咦？！”
　　二副终于拖着笨重的机器带着救援的人马赶来了。可不知为何，船员们或惊或喜的交谈，竟令他感到置身于某场刚落幕的精彩表演之中。而他毫无疑问，错过了这场演出。
　　大卫·莫尔霍斯回过神来，瞪大双眼指着“圣女号”上的四人道：
　　“老天保佑，这大概就是……奇迹吧！”

　　不仅四人毫发无伤，就连“玛丽亚号”——甚至是船艏那尊圣母像——亦完好无损。
　　然而，苍穹已然洇上了茫茫枯野之色，在水天相接处，画出了一道分明的警戒线。

　　* * *

　　“幸存”下来的四人无言地聚在前甲板上。两个驱魔师倒是一脸轻松，剩下两个普通人可就不太好了，想必近距离接触恶魔的恐惧还在控制着身体吧。
　　橘立花挠挠脸，索性伸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嘿，各位，我们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哦？”
　　大副杰瓦歉疚地点点头：“抱歉，请接着说吧。”
　　再看了一眼仍处于震惊之中的船员，少女笑了笑，再度拾起了话题。
　　“嗯，实际上呢，我们能够幸存下来，呃，也不对，是你们两位能够生还，并不仅仅因为幸运。这件事也恰好印证了我的猜想。”
　　“哦？此话怎讲？”
　　“我来提几个问题吧！首先，大副，恶魔发动攻击的时候，您所处的位置距离我和神田最远，对不对？”
　　“我想是的。”
　　“恶魔的攻击是大范围的，是不是？”
　　“如果没估计错的话……或许主桅和甲板室也受到了攻击。”
　　“很好。”橘立花循循善诱道，“在这种攻势下，主桅、甲板室和您，我们只能选其一来保护。当然，人命关天的事，我们必定会选择保护您。我们不妨假设‘我或神田能够第一时间护住您’，那么——”
　　“……那么，甲板室、主桅甚至包括前甲板，都应该遭受了大面积的损伤才对。”
　　橘立花感动地点点头：“谢谢！您的理解能力实在是超出了在场某位仁兄的五倍有多！”
　　“在场某位仁兄”立刻杀气腾腾。
　　清了清嗓子，少女晃了晃食指，说道：
　　“恶魔是什么样的，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两人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我直说了，散落在这艘船上的那些衣服，都是被恶魔杀死的船员们所留下的。因为恶魔的子弹含有毒素。普通人——包括大部分驱魔师，只要被打中，那就意味着药石无医。”
　　立花随手指了指那些衣物，在杰瓦与船员的缄默中，继续道：
　　“想必大家都明白了。在如此状况之下，大副的生还率实则很低。”
　　更别提理应遭受重创的“圣女号”，现在却仍未沉入大海。
　　“结论只有一个。”
　　少女拍了拍手，声音落入了湿咸的海风里。

　　“——这艘船正被innocence（神之结晶）所保护着。”

　　青年不耐烦地吐出一口气：“绕死了。”
　　“没办法嘛，得向普通人好好说明一下。”橘立花笑道，“再说了，你不也隐约感觉到了么？这艘船上不光有innocence。”
　　“保护”是个十分具有目的性的词语。可innocence本身不具备任何意识，虽也经历过与这句话相悖的事件，但大体说来，innocence只是结晶罢了。
　　神田眯细了眸：“……我可从没听说过适格者死后innocence还能继续发动的。”
　　还是说，这艘船上其实是有活人的？
　　“谁知道呢。”立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她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天空。也不知是风雨将至还是夜色潜来，一笔浓墨的模样总归是不太|安详的。再加之从另一艘船上传来了莫尔霍斯催促的喊声。少女遂又拍拍手，宣布道：
　　“杰瓦大副，能请您和神田一起去船长室看看么？我和这位先生就在前舱这里找找线索。总之速战速决，我们没时间耽搁了。”

　　* * *

　　海鸥的飞行开始远离海面时，橘立花一行人终于返回至另一艘船上。虽身体上无甚大碍，但四个人神情各异，笼在海上的阴云好像一股脑扣在了他们身上。
　　大卫·莫尔霍斯拍了拍大副和船员和肩膀，朝立花和神田感激一笑：“谢谢两位驱魔师。你们都辛苦了。现在马上要变天了。杰瓦，‘玛丽亚号’的情况怎么样？还能继续航行吗？”
　　“‘圣女号’上还留有备用帆和缆绳，如果现在迅速修复的话，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那好，你现在领几个水手，再拿点儿备用的结界装置，赶往‘玛丽亚号’上进行修复工作，我们要赶在变天之前出发。”
　　“是！”
　　杰瓦高声应道。

　　眼看着玛丽亚号上换起了备用帆，也重新打理了缆绳，不一会儿便”旧貌”变新颜。其间，橘立花则向莫尔霍斯详细说明了船上的情况。

　　立花和船员检查的是前甲板。通过甲板的拉门，踩着浅浅一层积水走下了楼梯，就来到了住舱——即船员居住的统舱。吊床完好，但水手们的木箱摆放稍有些凌乱。船员主动去检查木箱中的物件，而橘立花则饶有兴趣地拿起桌上摆放的贝壳。细长微弯，色彩皎丽。
　　“这不是贝壳烟嘴嘛！”
　　“……啊？烟嘴？”立花云里雾里地眨眨眼。
　　方才还有些怕生的船员兴奋地指着少女手中的象牙形贝壳，又在兜里摸索一番，掏出了自己的烟嘴。
　　“您看，是这样的。我们水手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烟嘴了！”
　　“真的哎……”
　　他的贝壳倒不是象牙形状的。她眨眨眼，望了望屋内摆设后，朝地上看去——果不其然，地板上静静躺着几个贝壳。“象牙模样的有点稀有，估计是花了一笔价钱才搞到手的吧……”船员继续喋喋不休。橘立花捏了捏手中的贝壳，凉意如雪，消融在指尖。她抿了抿唇，对他们来说，这应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走出统舱，隔壁便是厨舱。锅碗瓢盆散落一地，储藏室也敞开了大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神田和杰瓦先来到了后货舱，舱内积水不深，放眼望去全是酒桶。后经由杰瓦和船员的合力清点，确认了货物共有1700桶纯酒精，大概是白兰地的原料。
　　神田优嫌麻烦，就在确保安全后独自进了船长室。室内倒是很明亮，部分舷窗有破损，碎了一地晶莹。从破损形状来看，应该是Lv1恶魔的攻击所致。家具的摆放有些凌乱，但总体来说完好。地板上的海图呈半开状。
　　“啊，神田先生！请问有什么发现吗？”
　　背后传来了杰瓦的声音。
　　“暂时没有。”
　　神田并未回头，径直走进了大副的住舱。舷窗仍有破损，但较之船长室则轻得多。杰瓦跟随其后，目光触及地板上的笔记本时，不由惊呼出声：“航海日志！”
　　“……”神田蹙眉，再环视了一圈，又瞥了瞥专心致志地阅读日志的大副，只好先退出了这个房间。
　　没什么收获啊。
　　他淡淡心想，正准备走出船长室时，突兀步伐一滞。
　　——愈是明亮的室内，阴影处就愈深。而那团衣物正好瑟缩在墙角的影子里。
　　青年上前去拾起了上衣，展开来看了看，似乎和橘立花之前找到的衣服式样不同。共同点在于血污和破口。
　　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轻响，有什么落了地。他定睛一看，是条项链，项坠是不起眼的圆形。
　　神田优掂了掂项链，触感像是银质，但总觉得又不尽然。正巧迎上了杰瓦的呼唤，他便随手揣进兜里，同大副一道出了房间。

　　“事情就是这样。”
　　橘立花简单描述了一下两方的情形后，总结道：
　　“‘玛丽亚号’在innocence的保护下，船体除了甲板上的狼藉，和某些部位有进水现象外，并无其他受损情况。船上没有活人。船只应在航海途中遭遇过风雨，详情可能在大副找到的航海日志里有提及。后甲板上的救生艇和四人小艇全都不见了，或许是侥幸逃生的船员们用了吧。呃，以及……这是在船长室里找到的。”
　　她从衣兜里拿出了项链。
　　莫尔霍斯一时哑然。他长久地盯着少女掌心的物什，目光浑浊得像是夜色入海。半晌，他才无言接过了项链，布满老茧的指腹细细摩挲着项坠，哑声说道：
　　“这是……彭查敏父亲的遗物。他很宝贝这条项链。我们……经常开玩笑，说他这样子得和‘玛丽亚’还有他那项链过一辈子了，没想到……”
　　橘立花下意识绞紧了手指，不知该如何接话。神田优瞥了她一眼，语调平稳。
　　“船长室里的舷窗大部分都有损伤。结合室内的情况来看，那家伙应该被恶魔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哦，房间里还有他的衣服，我们没有动过。”
　　“……神田！！”少女不由偏头瞪他，这白痴怎么老是说话不挑时机啊！
　　青年白眼一翻，明里写着“关我什么事”。
　　莫尔霍斯大概是想配合两人，但眼里满是痛失老友的悲伤，笑得极难看。见状，橘立花气得暗里给了神田一拳，结果被他接了个正着。幸好，在尴尬的沉默降临之前，大副杰瓦适时敲开了船长室的门。
　　“船长，准备妥当了。”
　　少女一个激灵，突然高举手跳了起来：“对对对！我忘了这茬了！”在全员的注视下，她一迭声地说道，“船长，请问您是准备继续原路返回，还是？”
　　“……不，去直布罗陀——‘简·格拉栖亚号’和‘玛丽亚·谢列斯塔号’一起。”
　　无人提出异议。
　　她点点头：“那么，请允许我前去‘玛丽亚号’待命，神田就留在这里。分头行动的话更容易保护大家。”
　　船长瞟了被提及名字的青年一眼，看了看掌中的项链，遂起身道：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