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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手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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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纸
寄给我的室友,兼以缅怀高中三年生活,以及期待自己的大学时光。
(1)
琼月闭上眼睛,感觉好像微热的风把身后的喧嚣都吹散了,眼前是渐渐暗沉的霞光,像是天空中的最后一次疯狂,那天际的云彩,是落日余晖中最后的守望。
她站在操场上,刚刚运动过后一层薄汗使得衬衫紧紧吸附着后背。她很希望自己身旁能有陪伴自己的人,至少可以嬉笑着不用像一个人时,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拼命地独自咬牙奔跑。像是有着无比的毅力,但她心知肚明,这是自己的逃避。
她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那个刚刚听到的消息:
「一班的夏肖野和三班的班花在一起了。」
据说,他们是初中同学……
据说,他们之间是因为班花递给他的一条手帕……
据说,他们之间已经暧昧五年终于在快要毕业的时候修成正果了……
如果说琼月可以把听入耳的传言当作谣言,她可以把这个在学生时代里听到的最后的浪漫故事当作是女生们不切实际的猜想。但当她看着夏肖野浅笑着牵着班花的手,在操场上谈笑的时候,她顿时觉得自己心是在被一个小小的锤子敲打着,之前一直敲得她心里痛痒但仍可忍耐,而今天已经把这心敲碎了一小块了。冷风呼啦啦地直从缝隙吹入心底。
在这个操场,她曾小心翼翼地躲在人群里,表面上装作认真上课的样子,却总是悄悄地,担心着后面的人会发现,但仍是忍不住地看隔壁班的他,在球场上的样子。一次又一次,默默地在心底将画面铭记。
在这个操场,她心里想着,只要自己可以坚持,可以瘦下来,让自己变得稍微出色一点,总有一天,那个男生也会注意到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自己。
琼月闭上了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人工草坪的刺激味道让她似乎是稍微清醒了一点,真切的告诉她这里仍旧是学校的囚笼,这里不是她所向往的旷野,槐树下也没有人会在等她。
她习惯性地拿起口袋中规矩地遮叠好的餐巾纸,熟悉的香气让她稍稍安心下来。
她想,是时候了……
(2)
琼月小的时候一点也不喜欢用餐巾纸,但带着卡通图案手帕的小女孩只到幼儿园结束就不再带手帕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拿着一小包印花的漂亮餐巾纸到学校,小小的口袋中被一袋纸巾塞得满满当当,在夏日里口袋一块带来的燥热让她难以忍受,后来便只用叠好的抽纸了。
琼月不知道夏肖野是否还记得,她曾是他的小学同学。在情窦未开、懵懵懂懂的时候的陪伴。
他是她的小同桌,白白净净的面庞,略有几分羞涩的笑容,尽管在老师眼中是一个稳重乖巧的孩子,但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总是有藏不住的属于孩子的顽皮。
童年的夏天是孩子们的乐园,她和他总会在放课后偷偷溜进学校花园,盛夏的阳光由于广玉兰的遮挡,被层层树叶阻隔后所剩无几地照亮石子路上前行的方向。
她有些许紧张地躲在草丛里,和他一起秉着呼吸望着树上鸣叫着的蝉。那时的他们还不用知道蝉蜕是多好的中药,也不顾蝉春生夏死的寂寥,甚至不会一笔一划地写好“蝉”字。
只是觉得那亮晶晶的壳儿是夏日里最好的礼物,收集起来放在阳光下该是多么的美丽。那小小的蝉儿换衣裳的过程是那么的有趣。
或者只是因为有同伴一起,而让整个过程变得分外愉快。
“喂,别发呆呀!”他拍了拍她的肩,见她紧紧地盯着前方,双手微微颤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你不会是害怕了吧,胆小鬼!”
一向飞扬跋扈的女孩眉头一横,炸了毛似的站起来:“你才是胆小鬼呢!我这就把它捉下来!”
身上沾着的草叶带着微微青涩的气息,随着她的奔跑而簌簌的落下来。
“哎别跑呀!”男孩也急忙跟着起身,追在有些莽撞的女孩身后,“你会把它吓跑的!啧!”
女孩在树下停了下来,而男孩一下子没刹住脚连带着把女孩撞到树上。
她猛地一下子撞上树干粗糙的表面,有几分嗔怒地回过身来,刚想开口却因为男孩那过分靠近的脸而噤了声。
闪着光芒的眼睛紧紧盯住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的长睫毛甚至让女生自惭,零星的草叶还坠在头发上,她嗅到一种和她身上一样的青草味道。
“别动!它在你肩上。”他微微弯下身,眸子愈发明亮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她肩上的蝉捉了下来。
女孩不知为何想要念他的名字。
夏肖野,夏肖野。
是多么符合此情此景啊。
“傻瓜,今天怎么总是发呆啊!”男孩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这可算是我的咯!”
“它分明是落在我肩上的!”她回过神来,突然一下子从他手中把蝉夺了过来,立刻背过身去用餐巾纸把它包好。
她看着男孩意气风发地再去捉蝉的样子。
唇角不由得荡开了笑意,是春之余韵。
(3)
她曾一笔一划地在摘抄本上记录过这样一个故事:
冬日大雪纷飞,千里冰封,雪国风光。谢太傅谢安与子侄辈讲论诗文,见白雪飘飘,便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一人对曰:“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道韫想了想,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咏絮才”之美名便是如此得来。
这只是她在翻遍作文素材上各种时事新闻或是美文,实在是感到审美疲劳时,无意中在网上翻到的故事。
她开始质疑,高考作文到底要写什么?
写时事评论吗?涉世未深的我们真的能够全面地看待事物吗?还是只不过不断地为多数人的暴政,为言论的冷暴力增砖添瓦?
又似乎,在作文题引导的世界观下,说着违心的观点,避无可避地用各种搜集到的素材来填充自己空白的思路?
堆砌有时也成了一种必然。
在自己完全无法做出全面的判断时,怎么想也无法不断挖深观点时,只能用收集来的素材模糊了概念。
她觉得写高考作文和以前写八股文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哪怕不用堆砌,仅仅是抒写自己的观点,也无法如椽大笔一挥而就。
她知道自己对于作文的看法也开始走向偏激,有时候刻意地避免使用例子,总有几分执拗地用着自己的语言讲着自己的话。
而对此,老师的评价永远只有一个:“语言空洞。”
兴许是因为文笔还算是不错,作文成绩还算是中等偏上。她看着黑板的一角写着的,自己的课桌上贴着的,越来越少的倒计时数字。她只能选择妥协。
而现在琼月只觉得自己的所谓妥协,其实就和平时看视频时等待广告没什么两样,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后来的她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写作方法,一例到底与观点论述的结合。
总有几分坚持的她,始终不肯买当时几乎人手一份的作文素材。有几分固执和自命不凡,她始终不愿意将别人已经嚼烂的饭咽进肚子里。
不肯用时事例子,一头钻进古人堆里,欣赏魏晋铮铮风骨,喜欢唐宋风花雪月,流连明末反正统崇尚个人性灵。
她发现文人相轻的怪现象也是分明地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自己不过也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4)
高三时期的紧张气氛容不得一个喜欢赖床的孩子慢悠悠地揉开惺忪的睡眼,容不得慢吞吞地在饭后到学校毓园漫步一刻。
更容不得琼月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候,为自己似乎已经逝去的初恋伤心一会儿。
她能做的,也许只是在上晚延的时候抓紧时间顺好书包,一口气赶到楼上的教室,兴许能够碰上匆匆下楼的他。
早在幼时就一眼万年,但这分别生疏的漫长时间,让她的喜欢逐渐卑微,到了即便能看一眼就好,看着他在高三没有因为压力而痛苦,依旧能够和同伴有说有笑。
只是他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她。
晚延在他的教室,她总会早早的到来坐在他的位置上,渴望那椅子上还残存的温度,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还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同伴也好。哪怕没有半分情愫也好。
她忍不住地为他收拾抽屉里杂乱的书籍,这点和小时候还是一样的呢。
还记得与他分别的初中,在三年前几乎是同样的时间,她和当时的同学在刚刚过建成的毓园里胡乱地走着。初中的女生们大多是还未发育的瘦小身子,个子矮矮的,一颦一笑还带着几分幼稚,却是十分可爱的。
而她永远只能扮演那个远远观望的角色。转来的班级,因为肥胖而自卑的自己,不合群的性格,在全班成绩都很好的情况下是个默默无闻的吊车尾。
一切的一切都难受得可怕。
同样的地方,却没有自己的归处。
但即便三年后的现在,她减肥成功,成绩逆袭,在大大小小的活动上发言,重拾信心。但是她仍旧没有,没有不扭捏地站在他面前,哪怕只是说一句“你好”的勇气。
自诩在二次元里收获了珍贵的友谊,看过了很多恋爱向的动漫、日剧,看遍了许多人分分合合的感情。她还是没有在自己的世界里踏出一步的勇气。
更何况,一张手纸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别人所能想象的,也必定不是只如纸般轻薄。能让他念念不忘多年的手纸,即便得不到,也早就化成心结了。
她趴在他的书桌上,无意识地喃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5)
高考结束了,意味着很多人的分道扬镳,意味着……
她漫长的暗恋时光可以结束了。
既不相见,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逐渐淡去的吧。
(6)
那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天气是像小学生日记里写道的风和日丽。
琼月刚刚结束了健身房的训练,无所事事地闲在家中,脑袋里一片放空。
突然,□□的提醒音突然响起。
一个陌生的账号请求加入好友。
她随手确认了。
(7)
「你好,我是夏肖野。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还记得我们在小学时候是同桌的时候吗?
那时候我们一起捉蝉,小小的餐巾纸里包裹了一个个透明的壳儿。
对于我来说,那是无可取代的记忆。
啊,真抱歉,一个人自说自话了这么多。
其实,我想说的是——
我喜欢你,琼月。」
(8)
夏日的午后过于干燥了,但是在空调房里就完全没有热气。
好好睡一觉吧,琼月。
休憩后会有惊喜。
(9)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犹犹豫豫实在是可笑。
在暗恋一个人时患得患失的心情纠结而难过。
暗恋突然打断时,反而让自己心里空落落的。
自以为是的自己、固执的自己、自卑的自己。
备受压力的自己、努力的自己、失落的自己。
所谓“手纸”的含义,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想写一封“手纸”。
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手纸”,在日文里是“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