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神隐》罗浮岛主

12、有岛东莱

　　有岛东莱
　　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沙鸥云集，鱼翔海底。
　　远处大海蔚蓝，近处沙滩温软。宋禾抱着膝盖，看着随着海浪起伏的白色船帆越来越远，打渔的渔夫贮备了能喝七天的淡水和干粮，准备去远些的海域碰碰运气。
　　渔娘们送走自家丈夫就带着孩子们在海边拾海菜，孩子们嬉笑着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勤劳的妇人们低头忙碌，目光时而追逐着自家孩子。
　　蓝天碧海下一片欢声笑语。
　　宋禾耷拉着眼皮，给怀里的小黑皮顺毛，这小东西也是奇了，那回潜水硬要跟着，看起来水性还不错，那么厉害的涡流都没跟丢，感谢上帝，如今小东西还在怀里，不由手下力道越发温柔，小家伙舒服得蹭了蹭她换个姿势继续睡。
　　到这里已经三天了。
　　潜水事故之后她跟阿难李公子被冲到这片沙滩上。当时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圆月高照，海面上一片美丽的星光，阿难躺在她的身边，一只手还搂着她，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睡着了，小黑皮圈成一团缩在她颈边，呼呼大睡。她拍醒自家老公后两人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小黑皮去寻找队友，隔了两个海湾找到了落单的李道成，搜遍整个岛发现就只有他们三个被涡流送到了这个地方。
　　此海岛名叫冬莱岛，只因这里的岛主姓冬莱。传说这岛是管理这片海域的仙女用头上的碧螺簪变化的，所以岛的形状是拖着狭长尾巴的海螺形状，宛如泪滴般镶嵌在大海中央。海螺的腹地有仙女在人间的府邸，仙女的仙使冬莱替仙女管理着这座人间洞府。
　　春夏秋冬，年复一年。
　　后来天界浩劫，仙女由于诸般原因沉睡在大海深处，与大海同呼吸。她在人间的府邸便一直由冬莱打理着，沧海桑田，桑田沧海，几千年过去了，仙女一直没有再回来过。
　　孤独的冬莱遥望远方的陆地，那里朝代更迭，战火频起。
　　有一次，冬莱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和她的族人因为陆上皇族的逼迫，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不得已集体向海神献祭生魂，愿放弃双脚，永世不在踏足陆地，化为鱼类栖息在深海里。善良的冬莱于心不忍，画叶成舟，让她们一族渡海来此居住。至今这叶巨舟还泊在簪尾碧螺湾侧，巨大的船身深黑油亮，仿如黑铁铸就，舟身上龙飞凤舞的黑漆大字“不弃”如今已不再清晰。岛上的人们更愿意称它为“神舟巨叶”，因为从远处看它就像一片伟岸的叶子挺立在碧螺湾。整个船完好如初，看不出它已历经千年风雨，它稳健而有力如同沉睡的巨人，让人们相信有朝一日它定然能再度扬帆远航。
　　这个巨人沉睡在这里，人们对它崇敬有加，奉若神明。千年来，它矗立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夜幕降临，船头就会亮起一盏明灯，为出海的渔民指引着回家之路。人们相信拯救他们的仙人并未离去，他与神舟融为一体，护佑着岛上的居民。
　　巨船旁边的断崖上矗立着一座非常雄伟的女神石像。女神目眺远方，长发及膝，戴一顶金色枝条头冠，水滴般轻软的长裙一直到脚踝，裙摆微微撒开，脚下是腾起的巨浪。仿佛还能看见，几千年以前，金冠白衣的女神脚尖踏浪，一头长发随风飞舞，逐浪而来，顾盼回眸间，风华无限。据说，远航到此的船只几百海里以外就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女神像。
　　然而关于岛主的家族，岛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冬莱一族是神与人的后裔。善良的仙使救了被陆上皇族遗弃的一族，族中美丽的祭司与拯救自己一族的仙人相恋，繁衍出了冬莱一族。冬莱一族一直恪守家族祖训,冬莱是神在人间的府邸，他们要替神管理好这片土地，让岛上的居民安居乐业。
　　有朝一日，神必然会再度回到她在人间的故乡。
　　这是个奇怪的岛，怎么说了，这里每天的生活就像在拍古装剧。宋禾一度怀疑自己自在做梦，当晨起第一缕阳光洒下天空时她看到的景象就如同走入了清明上河图，她定了定眼珠，然后挥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两男人本来还淡定，只稍微睁了睁瞳孔，看她这样倒是惊了一惊。
　　岛上的居民热情好客，对陌生人并未表示过多兴趣。据说是因为海上经常漂来奇装异服的外地人，对于这些长期与世隔绝的岛民来说，海上来客见惯不怪。他们秉持着善意对外来人但对外面却并不好奇，他们世代祖居在这里，生活平静安稳。
　　落日熔金，大海上泛起金色的波纹，绚烂夺目。宋禾站起身来，眯着眼眺望远处的木舟，黑色漆身在霞光里显得格外温柔，仿佛智者慈爱的目光。她心想：也许神话是真的，不然她怎么觉得那舟身边环绕一层淡淡的光晕，温润柔和。神舟不弃，冬莱神使是在不弃什么呢？这些被抛弃的人从未忘记拯救他们的神，却忘记了身为弃族的事实。
　　宋禾拍拍身上的砂砾，看到自己一身古装打扮，湖水绿绣花长裙，脚上一双绣花鞋，不由哑然无语，自己这是做梦吧！
　　小黑皮此刻正用小爪子拨弄着温软的沙砾，可怜的小寄居蟹在它爪子下来回奔忙，却总也爬不出那爪掌之下，想必内心十分郁卒。
　　宋禾摆摆脑袋，还是没法相信自己似乎穿越了的即视感，俯身抱起黑皮慢慢朝着收留他们三人的渔家女萨沙阿苏家走去。黑皮两眼盯着逃离魔爪的小寄居蟹，只见它八爪并用，飞快的爬出了视线之外，那样子，总有点逃之夭夭的味道。
　　萨沙家住在海边的高地上，是一栋两层的石构建筑，非常气派，前面是花园，种着满院子的玫瑰花，以修剪整齐的矮树围成院墙，院门是两棵巨大的树，老远看去就好像森林中的古堡。站在二楼可以望见海面很远的地方，是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宋禾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子就被震撼了，白衣的萨沙阿苏从花园里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森林中的女仙，眼神瞬间呆滞，直到阿苏朝她嫣然一笑，提着裙摆微微颔首询问“远方的客人，可是需要帮助”时才回过神。这事儿后来被屡屡提及，萧大少可是没少嘲笑她“乡下女人没见过世面”。
　　萨沙家是海边的大户，家里是冬莱有名的盐商渔商，颇有余财。萨沙老头儿为人慷慨大方，从不吝啬接济穷人，也经常为外地人提供帮助。阿苏是家里唯一的孩子，萨沙老头儿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孩子，但是富家女阿苏并没有恃宠而骄，反而善良美丽，乐于助人。海边的村民都叫她“美阿苏”，赞美她心地善良美丽。
　　冬莱女儿十五后才能出嫁，阿苏今年十五了。
　　在冬莱，每个新生的女孩儿会领到神殿侍者送来的海莲种子，将这颗种子种在一口大水缸里，女孩儿十五岁时若开出海莲花便会选入神殿，成为侍神者。
　　阿苏的海莲如今已经含着骨苞，在大水缸里摇曳着它美丽的身姿，有望在阿苏十五生日那天开放。冬莱很多女孩儿的海莲其实都曾含苞过，但是能在生日当天开放的却少之又少。凡在生日开放的女孩儿，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她们中的佼佼者将有可能成为新的祭司，成为最接近神的人。
　　于冬莱百姓而言，自家女孩儿能被选中是福分，没被选中也不强求。他们相信命运如此已是最好的安排。神不会忘记他的子民，而他们也不会放弃自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解读着神的预示，相信世界是公平的，他们承受的苦难是神给他们的试炼。
　　萨沙老头儿其实并不希望阿苏的海莲准时盛开，他可舍不得唯一的孩子离开他，所以每天从大厅经过时都会小声叨叨“海莲宝贝乖，晚开几天最好了”，那朵被精心照料的仿佛能听懂人语的海莲也总会回应似的在清水中摇曳身子，安抚老人的情绪，好像在说“放心吧，全在我身上了”，每当这时候老头儿总会含笑的摸摸胡子叮嘱下人小心伺候着。阿苏对自己老爹的一厢情愿表示很无语，不过她很了解自己的老爹，所以有时候也会有些担心，更多的时候她其实还是很傻很天真。
　　后来事实证明，命运偶尔会给善良的人们开个小灶，善良的阿苏尽管成了侍神女，却并没有离开萨沙老头儿，一直到老头生命的终结，父女俩都没离开彼此。
　　浪花冲击着海岸线，海蓝色撞在凹凸的石面上怒放出素雅的白色烟花。绕过崖下石坡，转弯拾级而上，萨沙家就在眼前。巨树守卫的白石建筑就像尖塔矗立在崖上的旷地上，庄严肃穆中透着轻快活泼。光滑的树身上挂着一块方正的牌子，上书金漆小字“萨沙府”，似乎是为了贴合树身的形状，这块牌子用红色粗麻线系在树上，围树身半圈儿，老远看，倒像披甲执戟的英武卫士偷戴了女人的红肚兜，这可笑坏了外乡人，直喊“壮士，为何身戴红肚兜头顶绿油油！”。
　　宋禾站在巨树底下，仰头望去，枝繁叶茂重重叠叠如火如荼，满满的生命能量裹挟着惊涛骇浪之势蓄势待发，聪明人总能从其它生命之间看出些端倪，如今这树正年富力强，可见这家正家道兴旺。
　　黑皮从主人手中挣脱身子，一溜烟儿窜进花丛去了。宋禾提着荷叶裙摆旖旎而行，倒是别有一番仕女风味。
　　萨沙府的大管家米福带着小仆海马急色而来，见宋禾悠然行来稍一颔首便匆匆而去。随后奔出来的丫头海莲一脸惊惶，见宋禾后便架着她往后院拖，嘴里只嚷：“宋禾姐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
　　宋禾抓住她的手，替她整了整衣襟，含笑道：“海莲姑娘，莫着急。”
　　海莲苦着脸：“我的好姑娘，你是没见过，海神一发怒，要死好多人啊。”
　　宋禾脚下步履飞快，走过一楼大厅经旋梯踏上了二楼。萨沙家的房子是回字型的，阿苏的房间在上面那一横，大厅在下面那一横。
　　白石砌成的房内雪洞一般，空间非常的大，阳光从巨大的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风吹起掺了金线织就的细白窗纱，纱上细腻的纹路舒展开合着，煞有风情。
　　洞开的大门内，房中那颗枝干缠绕的巨型藤树一览无余。它被三尺高一尺宽的实心原木圈了起来，细心的仆人给原木上铺上了一厚实的锦缎，可供主人闲坐树下，树身周围密密麻麻的长了许多嫩黄的小草，看起来赏心悦目。藤树美丽的枝桠几乎坠满了整个房间，却散而不乱，并非恣意生长，显然室主人颇有费心，有的甚至延伸到了帐幔上，似乎想触进纱幔内一窥究竟，阳光穿过窗户洒向婆娑繁茂的枝叶，使得那些绿叶几乎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茫。
　　刚踏上二楼的宋禾就看到了对面房门大开，巨树下白衣黑发的少女身形窈窕美丽，此刻正来回走动，显然正琢磨着什么事儿。
　　宋禾转过回廊，脚下步子飞快，身后跟着小跑着的海莲。
　　听到脚步声的阿苏赶忙将宋禾拉进房间，并命海莲在门外守着，两人在藤树下坐好。阿苏握着宋禾的手，有些欲言又止。宋禾见她神情有异，紧蹙的眉一直没有舒展，嘴巴开合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不由心下咯噔，难道是海上出了什么事儿。
　　阿苏沉吟半响，终于开口，“宋姐姐，刚刚有信使来报，渔船在海上遇到了代号‘鲨鱼’的风暴，凶多吉少。我阿父已经通知管家准备遇难抚恤金，你的相公和朋友……”
　　握着宋禾的手一直颤抖着，显然是在害怕。反而宋禾相对镇定，她反握住阿苏的手，柔声道：“不会有事儿的，他们不会有事儿的，我相信阿难。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苏没有宋禾那么淡定，她知道‘鲨鱼’是多么危险，她从小在这长大，她知道，面对大海的咆哮，即使最勇敢的勇士都只能静安天命。她不愿多想也不愿假设。萨沙老爹从小教导她“面对大海的无情，永远要保持冷静”，可是她做不到，每次大海上传来不好的消息时，她总是第一时间慌乱无措，然后向海神祈祷，希望每个出海的渔民平安归来。
　　即使这样，悲剧也许正在发生也许正要发生。人类永远无法阻挡死神的步伐。
　　海风挟着腥气从窗户口进来，带翻了纱幔，撞弯了细藤。树下的两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谁也没有出声。守在门外的海莲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大海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白浪滔天，顷刻间覆灭一切，一波一波又一波，碧蓝色的海龙在天地间咆哮，毁天灭地。
　　船队像一叶漂萍，被狂暴的海龙瞬间卷到浪顶，眼看就要颠覆，仿佛有来自海底深处的召唤，怒号的海水很快地平复下去，海面上暂归平静。
　　船上的渔人惊魂甫定。
　　船队经过狂风暴浪的击打，多数船只不同程度遭到破坏。
　　“报告，老大，海马号桅杆断裂！船帆卷入海底！”
　　“报告，海莲号暂时还未遭到损害，但是船上大副被打下海，情况不明！”
　　“报告，海螺号船长大山不见了，船舱不同程度漏水，正在抢修！”
　　“报告，海鱼号舱底爆裂，抢救无效，即将开启自毁！船上人员正在转移！”
　　“老大，海怪号已沉入海底，一船人员不知所踪！”
　　“老大，海贝号安然无损，正接受海鱼号人员转移！”
　　“老大，海蟹号失踪！海龟号轻度损坏，正检修！”
　　血珊瑚号上，桅杆拦腰折断，船帆像件湿衣挂在上面，正在滴水，舱房被狂风削去半边顶盖，舱底正在补漏。只有船首的女神像安然无恙，血珊瑚王冠红得滴血一般。站在船头的男人面色凝重，听着手下来报，一头红发在脑后狂飞，紧握的拳头随时可能砸出去，把一头成年公牛砸飞。
　　这只船队损失惨重，目前还只第一波风浪，大海平静得诡异！红头发的男人望着平静的大海，闪电在浓云里穿梭，破空而来，霎时照亮前方，远处黑云压境，雷鸣轰隆，大海随时都可能再度狂哮。
　　舱底，一片沉默。抢修人员都干着自己的事儿，没一个人说话。李道成拿早已备好的船板堵住漏水的地方，越子难拿着钉锤往里面钉钉子。
　　“啊——”不知谁低叫了一声，舱底彻底失去平衡，所有人都向后倒去。
　　“神啊——！”不知谁惊呼一声。
　　巨浪再次呼啸而来，排山倒海，瞬间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