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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动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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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急”可真是不急,一拖拖了大半个月,据花姑的说法,画皮是极为慎重之事,从材料的准备,裁剪,样式的设计,过程及步骤,每一张都不一样,每一张都要细细测量,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达成。
其实我想说随便吧,反正我都已经长得这么随便了,您总不可能把我画得更随便。
不过当着高级化妆师花姑,我可不敢这么说,王大花说有些东西是化妆师追求的,千万不可劝阻。
拖了一个月多,等到老板都把那烦人的身份证和学位搞好了,花姑才动手。
这个时候,我的内心终于开始激动起来。
我重生的时刻终于到来。
经历了漫长的准备期,画皮终于开始了,我以为她和我妈一样,在网上淘来十八块一打的水粉颜料就可以开工,但是这过程远远比我想象得要复杂。
花姑要了我房中一间阁楼,王大花帮着她把她那长长的盘发解开,我这才发现她那鸟窝一样的盘发当中真的有个鸟窝,不过是个微小而精致的,她不断地从那个小小的鸟窝里往外掏东西,那些东西很快就把整个空荡荡的阁楼填满了。
我觉得我又一次被专业化妆师的高逼格闪到了,这让我对我未来那张新的画皮抱有了期望。
阁楼里现在的物什,有一口巨大的鼎——我不知道拿来干嘛;有一架细致的筛子——我不知道拿来干嘛;有一门布满格子的柜子,我悄悄打开过,里面是一些我从没见过的草药和灵物——我还是不知道拿来干嘛。
花姑画皮时,我想要在一旁观看,母亲不同意,觉得我太失礼,不过花姑不知怎的知道了,她主动提出要让我进阁楼。
据她的说法,让被画皮者在一旁协从,有利于被画皮者的气息与画皮相融。
托她的福,我此生第一次有幸看到了化妆师画皮的全过程。
花姑制皮一共花了三天,但是原谅我,我实在是记不太清了,要知道,如果让你去强行记忆一种你从没接触过的东西,同时你根本不了解她所做的每一步是在干什么的时候,你实在是很难对这些东西有所印象,我所记得的只是她从那大大小小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往鼎里倒水,那个瓶子那么小,里面的水却仿佛永远倒不完,就和她头发里的鸟窝一样;水是乳白色的,在鼎里滚了几个时辰,浓缩成黏黏的浆,花姑用刷子把那些浆刷在筛子上,晾在那;然后又开始制作柜子里其他的药物,药物化成不同的颜色,但是都奇异得与人类的肤色发色眸色相近,之后她把筛子上风干的白膜接下来,用一只小刀,不停地切啊,切啊,然后切成一张一平米左右的白膜,接着用她那支挂在胸前的笔,蘸着颜料开始作画。
我知道化妆师画皮前都要先描样,就是打个草稿,但是花姑却直接在那张白膜上画起来,她要画的那张脸,仿佛已经回忆过无数次,下手一丝停顿也没有,从眉眼到红唇,一气呵成。
第三天,画皮终于制成,只是那张白膜实在太大了,我都看不出画皮的效果,花姑把它晾在阁楼的通风处,据说过一个月就会变成正常人脸的大小。
她经常站在那里看着那张画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的花姑,身上有一种年轻人的气息,闪烁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风尘仆仆赶来为我画皮那样。
一个月后,画皮制成。
这张画皮惊艳了族中所有人,当花姑将它放入我手中的时候,我只感觉像是一层冰凉的水落在我手里,又滑又凉,让我总是担心它要从我手中滑下来。
感谢花姑,她赐予了我一张如此绝美的画皮。
花姑让我闭上眼,然后在一众族人或惊艳或羡慕或不甘的眼神中,用一种温热带甜的水清洗了我的面部,我感觉我的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一般,不停地呼吸着久未见到的新鲜空气,接着,我感觉那张冰凉如水的画皮,轻轻地敷在了我的脸上。
早就听闻画皮刚换时会有些痛感,因人而异,但这张画皮落在我脸上时,我只感觉到一种舒适感,它是如此契合我的脸,当它彻底覆在我脸上,一点点融入进去的时候,我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是我失落已久的一样东西终于回归了一般。
我睁开眼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有些怔愣。
这张脸,竟然有几分熟悉,我努力回忆了一遍,脑海中却无任何印象,若我从前见过如此倾国倾城的容颜,我应该记忆深刻才对,怎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铜镜恍恍地,映着我的模样,花姑随身只带铜镜,金黄的,边缘起绣,中间打磨光滑,有一种陈旧的感觉,我在铜镜中看到花姑的眼睛,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吓了一跳,再开始,已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花姑。”我说“有一个事情,我不知该不该问。”
“你问。”花姑停了下来。
“你的笔……”我啜诺地说“为什么是黑色的呢?”
花姑转头望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去,慢慢踱步离开,恍惚间,我好像听到花姑应答我的声音。
“因为死了。”
直到后来,我都不知道,她说死了,到底是笔,还是她。
画皮制成后一个月,就真的到了我去人间的时候了。
似乎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又似乎没有什么好准备的。王大花最近拼命给我普及在人间的知识,当然也纠正了我的很多认知,比如说……原来他们吃香蕉肉。
我不知道我将会在人间拥有怎样的生活,一切都显得令人期待,却也令人害怕。当结束一天的工作再次躺在床上时,我能透过窗户看到天空通透明亮的月亮,这时候就会忍不住想,人间的月亮是不是也是这么圆呢,和这一样吗?
靠,怎么变矫情了那么多。
我会有时经常看着镜子,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那么地平淡无奇,平淡到我自己都记不住,反而那天的那张画皮,却深深地仿佛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不知道是因为它太过惊艳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每当我偷偷覆上那张画皮,看着镜子里那张不属于我的,却分外精致的容颜时,内心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唏嘘感。
鬼历四月二日,宜出行,宜嫁娶。
一大早我就收拾好了行装,说来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带了几套衣服,一些我不愿更换的私人用品,王大花跟我说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在人间买到,因此她给我准备了很多人间的纸币,还有很多张人间使用的银行卡——当然那个时候我是不知道人间还有一种叫做“维信”和“支出宝”的东西。
什么都已办好,我赶到列车站的时候,时间还尚早,天气很好,阳光很明亮,真是的,这种离别的日子,不应该飘些小雨来衬托下气氛吗?
春天的清晨还有些凉,我和母亲,王大花,在列车站密密麻麻的关口寻找着——宗界列车,族界列车……一直找到我要搭乘的鬼界列车,然后找到“人间”的关口。
人少得可怜,因此列车也十分迷你,我把东西提上车,隔着厚厚的窗玻璃,我看到母亲红了眼眶。
天气那么明朗,我的母亲,她看着她唯一的孩子搭上了远去的列车,她忍不住哭了。
然后车开了……
然后人远了……
然后,我们就扎进深渊,坠入无光的黑暗,向人间驶去……
从现在起,我要重新介绍一遍我自己。
我是一只吸血鬼,没有任何光荣的头衔可以加以修饰这个称谓。
我是一只今年119岁,还未成年的,拥有两次失败实习经历的路人甲吸血鬼,我的生活在鬼族中将会告一段落,我的人生在人间即将重新开始。
你会看到我的名字,在人间。
我叫南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