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章谋》你家隔壁王福贵

1、初遇张庭

　　庆德二十三年。

　　年方二十的李周愉快地走在路上，因为他刚刚淘到了前朝孤本。

　　从他出生以来，双亲相继离世，见到过八个人贩子，遇到过地震，围观过雷劈，好不容易攒钱进学堂学堂走水了。在此前逆天的霉运之后，今天在路边摊淘到据说是被捡来的破书然而实际上是前朝孤本这样的事情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前方的树荫下一片喧哗声，不时还能听见一个年轻士子“哈哈哈，小技耳小技耳”的声音。

　　很快，李周就不是很愉快了，因为人太多，他过不去了。

　　孤本都差点被挤掉！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士子正仰天长笑，而他对面眉宇周正的中年人对着一副棋局，脸都黑了。

　　“啧啧，他都在这里三天了，终于有人赢过他了。”

　　“可不是嘛，顾四上回玩了几把，整整赔了六两银子啊。这回轮到他被人连赢五盘了，谁知道他拿不拿的出玉？”

　　“没见他从第三盘起就不肯拿玉了嘛，肯定是没有啊！”

　　他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轻轻皱眉思索起来。很明显，那个中年人在这里摆开棋局，与他对弈或者破局者赢了有上好的玉可以拿，输了则付给他钱。而那个年轻士子是三天来唯一一个赢了的人，还连赢了五盘。然而中年人只有三块玉，正在和年轻人辩论，试图用别的抵。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第一，棋乃风雅之物，会下棋的多是读书人，注重名声，不屑治生商贾；第二，既然下注如此之高，那么弈者必然要棋艺高超，这个中年人三天无人赢他，棋艺自然是不差的，但因为没有多少读书人会闲得无聊花钱来这里下棋，水分很大；第三，综合一二两点，养成这样的棋艺必然家境尚可，而且拿得出三块珍品的玉，可以说是殷实了，不必为商。

　　若非钱财，可能就是名声，靠普通玩几把的人显然是不够的，一个小摊也无论如何不可能引人注目，自己也没听说过，那么或许别的地方还有许多这样的摊子，在广撒网了；这个摊子很明显是一个不太重要的点，如果有好几个摊子，那么就需要更多且品质可能更好的玉，这就要丰厚的底子了。而且中年人行事畏缩，像是被人主使一样。

　　一个底子这样丰厚的人或者家族、势力，到底是有什么动机能来干这种事求名建势？

　　有财无名的，最典型的就是商人。但这样的名声，对于商人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么如果是士人，就是士族背景，所图非小。但轻狂冒进，野心勃勃，必然是一个年轻人。年少无知，也许是想要吸纳人才或建立势力为己用，所以不惜选择歧途。有这样的财力，一定不是无足轻重的偏支的偏支，但做事愚蠢，也不懂得世家的特点，做这样鸡肋的事情，志大才疏，教育不足，没有根基，想来不是一个嫡子。选择在平州做事，加之平州确实士族云集，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某个大族的平州分支或是本家。这样下来，范围已经可以确定。

　　没一会儿，李周就想通了一切。一个手头没有什么势力而且极其愚蠢、脑回路清奇地正想组建一个势力、用打出名声作为第一步的年轻士族子弟，就算有点财，可能在家族里不算路人然而也不太重要。就这样一个人，居然敢拦着自己回家看孤本！

　　此刻李周冲冠一怒为孤本，大吼一声“且待在下一试”，围观群众让开一条道。

　　他先和年轻士子见了个礼，便对着几副棋局啪啪啪地落子，算是破解了。

　　中年人面色更加不好看了，张嘴正欲说什么，李周突然对他微笑起来：“在下素喜棋，今见阁下棋局精妙，一时难耐而已，君既多有不便，何劳玉之易主。”

　　年轻士子那沙哑难听的嗓音也插了进来：“呜呼！哀哉诚之不复！昔者先王躬履道德，诚对万民，是故上行下化，治世升平；先圣道业孜孜，授徒以诚，是故桃李恭谊，卓尔声名；贤士效之，先民归之，有化有教，不维惜之！是故我辈自当言出而行，千金不易；今者尔诚之不出，诺之不行，尚以诡辩对之，巧言惑之，不履先王之法，不敬先圣之教，不通为商之义，不尽为民之本，何以为之哉！兄台仁善，然先圣之言未可违也！”

　　李周生的面相严肃，正气凛然，却又端着一副为人着想的笑容，讲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真诚，叫旁观之人有些信服。他再接再厉道：“兄台所言极是。然则余观之生计维艰，竟至以棋作赌；又有非凡之才，棋局精妙，虽寻常公子，百金求师，亦不至此，落拓之身，难能可贵，其运可悯，其才可惜！”

　　这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句句“生计维艰”、“落拓之身”都在提醒大家这人其实不穷，看他的衣服和玉！又拐弯抹角地表示，富贵人家的公子请专门的老师来教也就这水平，中年人的下棋技艺又是哪里来的？而年轻士子完胜了他，背景又当如何？

　　年轻士子眼中带了几分明了和欣赏，笑容更深了几分，做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冲着李周施了一礼：“兄台可谓仁矣！余虽不才，亦可助之。但教言明美玉来处，确乎清白困窘，吾即赠其千金；若有不义，则吾往白家君，肃拯一州风气！”

　　这是威逼利诱了。言明美玉来处，当然是交代主人了；千金诱惑是其次，一州风气正是在证明自己父亲至少是州级实权高官，自己的地位必然重于他背后那位没有根基的人。

　　周围人的议论都开始支持两人了。

　　中年人一咬牙，躬身一礼：“此事确有难言之隐，烦请二位移步。”

　　好嘛，这就是要交代了呀。

　　李周见事情已经完了，剩下的审问和分辨真伪都是那士子的事了，大族相斗，他一个寒门书生还是莫要参与的好，而让事情解决、散去围观群众以回家看书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托言有事告辞了。

　　那士子却笑眯眯地说：“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在下李周，字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