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长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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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祁显然想过这个问题，也隐约猜测到了答案，脸上隐约露出了几分挣扎和不知所措。
长安却不给他回避的机会，继续问道：“你知道你说出‘经世治国’四个字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她笑了笑，却说不出的苦涩，“你像念口号似的说得如此轻松，可你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有多重？在大多数的时候，它都不能共存于你家族的得失！这意味着你若忠于天下，就将有负于家族！你若忠于你的家族，很多时候必定有负于天下！”
看到他面上的挣扎之色更重，长安反而笑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是第一个因此而痛苦纠结的士族中人，当然，更不会是最后一个！我见过太多年少时曾有过泽被天下的鸿鹄之志的世家少年，最终却无一例外的都囿于家族这把无形的枷锁，又成为了他们祖辈父辈那样的人！让你出任光禄大夫，你祖父的考量想必你很明白，朝廷的目的想来你也清楚。那么你自己呢？在你心中，虚无缥缈的理想能重得过血脉相承的责任吗？”长安最后轻声叹道，“你要‘经世治国’，你做好背离家族的准备了吗？”
顾祁心头巨震。他回望着长安，对方的眼中有理解的悯然，亦有不容错辨的期待。仿佛是期待着有生之年，真的可以看到士族之中会有那么一人可以冲出那顶重于泰山的枷锁，直击长空。
顾祁低下了头，再不与她对视。他知道自己已经开始热血沸腾！那样的眼神，哪怕只要再多与她对视一息，他就会忍不住答应下来。
“我暂时还无法回答你，我需要好好想想！”
长安点点头也不再步步紧逼，她认真地看着她，目光极尽真诚：“出南，我能感觉得到你跟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我期待着若干年后，你能成为第二个王青云！他是我这一辈子最钦佩的人！而他，亦是一个士族！”长安的语气中微微带着颤音，可见心情亦不平静。
顾祁此刻的心中亦是说不出的激荡。王青云，他当然听说过！士族中的异类！士族中人至今还在诟病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可是心里呢？恐怕没有人会不对他心生敬意吧？他是士族中冲破家族枷锁的第一人！他是真正为理想而活为信仰而死的人！
事到如今，顾祁不得不对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大长公主刮目相看。她的胸襟和智慧，让他们身为男子都不禁自惭形遂。原先祖父说她不简单，他还没怎么往心里去。一路走来，也并未发现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言行举止有些异于寻常女子。直到今日的这一番交谈，他才真正认识了济阳公主这个人！他对她实在有些好奇，据说这位公主很神秘，众人只知她是先帝的嫡幼女，前些日子突然之间就出现了，却无人知晓她过去的经历！
之后的几天，长安果然再未提起此事。他们到达吴郡的时候，连绵了几天的大雨终于停歇了了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来吴郡，当她再一次置身于这座古城的时候，却再没有了少年时的那种感怀和悲凉之感。也许是心变麻木了，也许是心变强大了，经历得多了，也明白了世事莫不如是，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自己都经历过了，如何还会唏嘘古人的一段过往。
怕惊扰到书院中人，长安把兵士留在了城外，她和顾祁两人单独进了城。
“公主来过吴郡？”顾祁见长安从进城开始，一路熟门熟路，显见是熟悉得很，不禁好奇地问道。
长安点了点头：“多年前来过！”她笑了笑道，“其实默蹊先生也是故旧了！”
顾祁心中惊讶，见长安不愿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心里越加觉得这位公主实在有些神秘。他们的故都在北面的长安，她却偏偏对南方各地熟悉得很，连老师都是他的故交。想到祖父还一门心思地让他特意来陪她走一遭，不禁心中好笑。不过想到能见到恩师，也不算白来了。
“卖箫了，上好的紫竹箫！”他们穿过街市，听到路边有叫卖声吸引了长安的注意力。
对方看到她看了过来，更殷勤了：“公子、姑娘，今天新进了一批上好的紫竹箫，要不要过来看看？”
长安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一管成色不错的，用手轻轻抚了抚：“琴箫。”
“不错，正是琴箫！琴箫是咱们江南特有的，听姑娘的口音，是北方人吧？竟然知道这个，当真是见识广博。”卖主也是个会来事的，好话不要钱似的扔了过去。
长安笑笑，晃了晃手里的箫，道：“就要这把了！”
顾祁看到长安自从买了这把琴箫后，一路上都在看着它发呆，时不时还用手轻抚箫身，似有无限感怀。
“公主原来还好此道！有机会我们切磋切磋！”
长安回过神，笑道：“若论此道，可无人敢望你们世家的项背！切磋我可当不起！”
顾祁轻笑道：“听闻如今皇上是公主亲自在教导，帝师都当得，小小一门器乐还能难得倒公主？”
长安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家皇帝学吹箫啊？”
顾祁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找你切磋，找你琴箫相合总成吧？行行行，你别瞪我，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时间不早了，今日先找个客栈住一晚吧，明日一早我陪你去书院。”
一进房间，长安脸上强装的笑意再不剩半点。自从在街市上见了琴箫，或者说更早一些，自从踏上吴郡的土地开始，她的思绪便不受控制地开始翻腾！
她从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为想念云起过！即使刚刚出山时，在长安直面云起之时，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或者更确切地说，这种感觉并不属于她，而是属于五年前那个少女长安的！而想念的那个人，也并非如今这个名噪一时的鲜卑将军，而是当年那个扛着破刀穿着草鞋的游侠少年……
夜间，顾祁忽闻隔壁房间一声门响，接着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心中不禁纳闷，这么晚了公主还出去做什么？一个女子这么晚出去到底不安全，可别出点什么事！他忍不住跟了过去。
长安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当年的记忆一直在脑海中翻滚。
吴郡之所以格外触动她，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当年她与云起分开的地方，也是她少年时代终结的地方！
她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湿漉漉的空气、初春的寒意，一切都跟那个晚上那么像！独独少了身边的那个人！或者说还少了当年那个单纯明媚的少女，她也早已随往事如烟灭，不会再有机会来到这里！
那么，她便代替她、代替他们两，再把这条路走一遍吧……
她从袖口掏出那支今日买下的琴箫，轻轻抚了抚，跟云起当日买下的那支可真像！
她将箫置于唇边，随手吹奏出的竟还是当日云起为她吹奏的那一曲。她不禁心中叹息，太熟悉了！这个旋律，这么多年，已在她心中默默奏响过千百次，只要一拿起箫，说是本能也无异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叹。
“谁？”长安转身问道。
只见顾祁正缓缓向她走来。
长安不禁摇了摇头，这么大的脚步声，若非今日心神恍惚，她如何会发现不了？
“公主吹奏的是鲜卑的小调？”顾祁也不解释自己为何会跟着她，倒是问得坦坦荡荡。
长安心里也没计较，料想他也是不放心自己才跟出来的吧。她点了点头，好奇道：“你听过？”
顾祁笑道：“我游历之时，曾去过漠北，接触过不少漠北的异族。这支小曲是鲜卑的一首民歌。”他转而好奇道，“公主如何也会？难道公主连漠北都去过？”
长安却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表情有些急切地问道，“这是首民歌？”
顾祁点了点头，有些奇怪道：“是啊，公主既然会吹奏，怎会不知它是首民歌？啊，更确切地说，是一首情歌！”
长安恍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转过身，看向了别处，顾祁看不到她的表情。良久，她突然说道：“歌，歌词你知道吗？”她依然看着别处，声音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顾祁虽说与长安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对她的城府和行事风格深有体会。如今看到这样的她，实在有些被惊到了，他也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了起来：“知，知道！”
他等着她发问，却没想到，她只是看着他，眼中的挣扎犹如狂风过境，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渐渐归于平静。她闭了闭眼，摆了摆手，喃喃道：“算了，算了……”
转身而去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索，步履也微微有些踉跄。
顾祁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他的内心，被她转生前的那个眼神钝钝撞击了一下，有些不由自主地眼眶发热。
他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太多不能说出口的话、无法表达出的感情融汇在其中。那种极度的克制，压抑着浓烈得几乎要翻涌出来的感情，让人看得心中发颤……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长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