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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惊蛰日出游 ...

  •   惊蛰那天,许久不开的顺天门打开了。
      门里走出的是天子仪仗,翠罗华盖,白马金鞍。
      肖承祚乘一辆黑绸车,上面用金线绣着飞龙海水,由八匹纯黑的骏马拉着,车顶挂下八宝坠子,流苏绶带,在春风里好像天上人。
      乘车的人一身龙袍,此时却很没形象地转过头去,扒着车窗看身后。
      那黑绸车后是太子仪仗,蔺出尘一身白衣似雪,衬着那三分病容,说不出的从容温柔。他骑一匹白马,腰束得很细,背挺得很直,长发飘来荡去。那人挎着一把雕花强弓,鎏金箭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肖承祚看得眼睛都直了,他隐约记起来,自从蔺出尘不穿官服以后就再没见过那人穿过皮甲劲装。
      蔺出尘当然也看见了他,只是移开眼睛于礼不合,于是由他看着。这东掌事也不知怎得,明明和肖承祚再无瓜葛,让他看着却心虚得很。他略略扭了扭头,正看见肖承祚手上那蜜蜡手串,皱眉,顺下眼去。
      肖承祚猜不透他的心思,看他低头,心底里泛起一阵失落。他径自一放帘子,搂着厚厚的裘皮闭目养神去了。
      那围场在皇城郊外,算不得远,却也不近,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大半日。
      行宫建在半山腰上,山下就是一片密林,格局很紧凑,却雕梁画栋,沥粉贴金。蔺出尘虽说是东宫的人,可众奴才打心眼儿里清楚这位可不亚于玄明宫正主,于是单给他配了一所别院——离肖承祚的泽天殿不远不近,却是第二高处。蔺出尘由得他们准备,带着四个侍女住了进去,那些带路的太监战战兢兢,这行宫说到底不比敬天门里。可蔺出尘他风光过也落魄过,倒是不介意这些,随手赏了些银子,讨得一片谢恩。
      行宫里专派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跟着他,那太监年纪不大办事却极心细稳重。他向蔺出尘说这行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一句废话,没一处缺漏。
      “主子,出了门往北一直走就是泽天殿,不过这里虫蛇不少,入夜了还需小心。先帝爷将山上的温泉引到了各别院里,其中细节小的回头和秀心姐详说。”
      蔺出尘闻言点头,这种零零碎碎的事确实不该由他来操心。
      晚膳是由几个太监送来的,蔺出尘没架子,拉着秀心她们坐了一桌,关上门来说说笑笑,倒觉得比摘星阁还自在。
      酒过了三巡,秀心忽然低声问:“蔺主子当真不原谅陛下了吗?”
      蔺出尘闻言哑了声,一个笑容凝在脸上,直愣愣看着她。
      秀心瞧那样子也有几分后悔,这主子的事情哪里轮的着她来说?
      “主子,奴婢失言……”
      蔺出尘摇摇头,猛灌一口酒,叹气:“秀心,不是我不愿意说给你听。是我,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怎么?”
      “我一瞧见他的脸,我就恨不起来。”
      “可是……”
      “可我又咽不下这口气,你说我算什么一言九鼎的大丈夫?”
      “主子千万别这么说!”
      “他就是我命中劫数,我拿他没办法!”
      蔺出尘大着嗓子,又喝了一口,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喜公公打着宫灯去那别院请蔺出尘去泽天殿,正听见这一声喊,摇头叹气。蔺出尘说肖承祚是他命中劫数,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肖承祚的死结?那皇帝为了他,日思夜想,坐立难安,弱水三千偏要这一瓢饮——这不是劫数是什么,不是心魔是什么,不是业障又是什么?
      房间里落针可闻,秀心闭着嘴,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陛下请蔺主子移步泽天殿。”
      秀心听出是喜贵的声音,眼睛一亮,凑到蔺出尘面前,连声说:“主子,主子,喜公公来啦。”
      蔺出尘回了神,茫然道:“怎么了?”
      “陛下请主子去泽天殿。”
      那东掌事闻言苦笑,站起来整了整衣襟,打开门,
      “烦请喜公公带路。”
      泽天殿高大恢弘,外面挂着一水儿黑绸帐子,映着夜色,倒和玄明宫有那么几分相似。殿外人影稀疏,几个凑在一起说笑的侍卫见到蔺出尘齐齐噤了声,白着脸色看他走进宫门。
      “蔺主子,陛下在后院等着您。”喜公公接过他递来的斗篷,轻声说。
      蔺出尘闻言四周看了看,果然一干宫女太监都走得干干净净。他太熟悉这种氛围,风雨欲来,耳边甚至能听见肖承祚心里那把小算盘的噼啪声。
      他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喜公公,我自己去找他就是了。”
      喜公公如蒙大赦,咧开了嘴一笑,抱着斗篷三步并两步走了。
      蔺出尘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那个人突然在一片黑暗里抱住了自己,摇摇头,这皇帝有时候就跟小孩似的。他自顾自打起分隔前后殿的帘子,又转过两架山水屏风。那扇描金门前摆着一双明黄色团龙暗纹的鞋,蔺出尘摇头一笑,也脱鞋除袜,推开了门。
      门中的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后院挖了一方温泉池,池边一圈桃花如火,池里一个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陛下好兴致。”他说道,声音不咸不淡,脚踩在青石板上一片微凉。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寤寐思服,辗转不得。”肖承祚随口说着,拈着细瓷杯喝了口酒。
      蔺出尘心里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却装作没听懂,转身欲走,“陛下若没什么事,蔺出尘就先回去了。”
      “哎……”肖承祚怎么会舍得,伸手就拽他的衣摆,“朕有话对你说。”
      蔺出尘啼笑皆非,心说前年除夕宴还是自己抱着他裤腿哭着求他,如今就彻底颠个倒了。他耐着性子蹲下来,看着那双桀骜如鹰的眸子,笑道:“又怎么了?”
      肖承祚招招手,对他说:“你且凑近些……”
      蔺出尘没办法,只得往前挪了半步。
      肖承祚在他耳边说话,呼吸吹在他颈子上,酥酥麻麻的。
      “朕不过是想见你。”
      蔺出尘听着那带三分调笑的语气觉得不对,本能想往后退,却不料肖承祚先一步伸手抓起他的衣襟就往水里拖。他一惊,什么武功,什么招式全丢到了爪哇国,愣是一头栽进那温泉水里。
      蔺出尘呛了两三口水,扑腾了半天,红着一张脸,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好无赖!”
      肖承祚看他气得眼都瞪圆了,抿着嘴闷闷地笑。
      蔺出尘知道他存心作弄自己,别过头,撑着池边就想出去。肖承祚就自后面搂着他,不说话,却也不撒手。
      “瞎胡闹……”蔺出尘不敢看他,低头嘟哝了一句。这山上风凉,吹在湿透的衣襟上令人直打冷颤。他缩着肩,背就贴在肖承祚赤裸的胸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朕就爱和你瞎胡闹。”肖承祚笑得没脸没皮。
      蔺出尘闻言就扭头瞪他,哑着嗓子道:“放开我。”
      肖承祚的眼睛深幽得像一口井,他捉住了怀中人眼中那一丝一毫的慌乱,忽然一笑,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
      那人闻言脸上发烫,再也装不出一点冷漠的模样,可他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蔺出尘啊蔺出尘,你终究还是被他看透了。
      他红了眼眶,不想被肖承祚看出此时的狼狈,手上使劲猛地一推,跳出池子慌不择路地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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