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的故事》谢七净

8、失误

　　家里人打电话来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苦笑，自从高中发现不喜欢女孩子后几乎没和异性接触过。这并不是夸张。我的个性比较阴沉，本来就不是讨女生喜欢的类型，再加上自己也没有和她们交流的意愿，于是，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那样。
　　事实是这样，我还是向家人撒了谎。如果再继续用工作来搪塞，他们可能明天就会让我回去相亲。家里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怀疑，再三询问，我害怕穿帮，说了几句就挂了。
　　我也想过要不然还是和成骁在一起算了，不过这个想法存活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的自尊都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有时候仔细想想，我好像也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秦源，这种感情经不起推敲。就像是大学时代我对成骁的感情一样。
　　而就在我神游在如何过自己的余生时，麻烦来了。

　　秦源对工作严谨认真，超出我想象的认真。
　　没有工作上的接触以前我还挺奇怪陈祝明这个作者圈里出了名的拖稿大王近来是怎么每月除了生病住院都是按时交稿的。我甚至还以为是他的责编——秦源出卖了色相用见不得光的交易来完成的。
　　我也算真正明白了几天前遇到陈祝明时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
　　因为我的稿子已经交了，还提前在截稿日期前两天交了，我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于是掏出了评分比较好的几部电影，开始享受人生了。
　　没想到还没看到女主角出场，电话就来了。是秦源。
　　凭着多年老作者的直觉，在截稿日附近主动打来的编辑电话十有八九都是不详的。尤其是在提前交稿的情况下。如果是其他编辑打来的我一般都当做没看见，虽然结果是我会熬夜赶工或是被编辑长亲自问候。但这次我的责编是秦源，我对其有不良心思的秦源。反过来想想，这种电话也挺好的，可以增进两个人的距离。
　　所以这个电话我是接还是不接呢？没等我想完和做出决定，电话挂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果然还是不能妄想能和直男在一起……心疼自己一会儿，我点了播放，女主角在终于在一片繁华盛开的场景中出现，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过了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是秦源。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我一把把手机塞进沙发枕下。结果手机铃声一停门就开了。
　　现在站在门口的是裤腿和肩膀以上全湿的我的临时责编。我吓了一跳，赶紧爬下沙发进卧室给秦源翻了一条浴巾搭在他头上，并把他赶去洗澡。
　　踏进浴室前他扔给我一个牛皮纸袋，只有一个角被雨水打湿了。我看看窗外，天已经擦黑了，刚才声音开的很大所以没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大雨是把整个城市包裹在雨帘里，所有的色彩都是灰扑扑的，汽车红色的尾灯在高楼的脚下汇成断断续续的亮红色河流。诡异又美丽。可能明天又会有严重的城市内涝，把整座城淹成一个个以大楼为单位的孤岛。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不怀悬念地拆开牛皮纸带，果然是我的稿件……被用A4纸重新打印出来。上面贴满了颜色各异的条状便利贴，每张便利贴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嗯，字写得真好看啊，刚劲有力，结构优美。所以……这是要让我重新画吗？什么构图太过相似？故事脉络一塌糊涂？分镜镜头语言表达不清晰？
　　又翻了几页，发现还有用铅笔再纸上改过分镜顺序的痕迹。
　　浴室门“咔哒”地响了一声。我发现秦源穿我买大了的那一套睡衣刚好，幸好我还没扔。
　　“编辑大人，你这是要让我……重画？”我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牛皮纸袋。
　　他走过来，优雅地坐在我旁边。比起李一希把自己砸进沙发并且一定要让坐在旁边的人弹起来的行为，秦源真的得分太多。没等我感慨完，秦源露出招牌的和煦微笑，“差不多吧。”
　　我收回前言。
　　“你确定？哈哈，现在要重画可能来不及了……”
　　“宋老师，”他盯着我的眼睛，“宋老师，我从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来说的话，就是你最近的连载越来越无趣。拖沓，啰嗦，还有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刻意改编故事主线的嫌疑。我不支持我负责的作者看读者投票的排行榜、读者希望的故事走向的邮件等等。所谓众口难调，这些乱七八糟的会歪曲你的初衷，最后严重的可能会使你的作品走到被腰斩的地步。”
　　“那……我也已经画完了……可比交不上稿好多了吧？”我想问的其实是如果我拖稿的话是不是要求就可以低了。其实说实话，我已经对这个故事有点审美疲劳了，所以最近两期里完全是看读者来信画的。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已经放弃将它当做展现内心的产物了，最近不是国内文化市场都流行商业性大于原创性了嘛，再说我将它画成完全的原创商业漫画可比抄袭好多了。之前是我自己画的。
　　秦源把印好的漫画拿给我，说：“其实宋老师，我是早就想和你交流一下的了。前几天因为陈祝明老师的合辑快出来了，我一直在印刷厂和陈老师家两边跑，就没有机会和你一起交流。结果你的原稿就画好了，这也是我的失职。”他说罢看了看我。
　　原来陈祝明的合辑都快出来了，真羡慕啊。我朝他笑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我负责的第三个漫画作者……”
　　“第三个？你不是一直负责陈祝明？”我打断他。我听别人说过，秦源大学时考去了澳大利亚留学，一直到前年才回的国。我开始听到编辑部的帅哥编辑的信息大概是在昨年，从小刘的口中。那时候他好像就是陈祝明的责任编辑了。
　　“是，最开始负责的作者是左月老师。”
　　左月啊，以前和我关系还挺好，比我大两岁，很可爱的一个前辈，只可惜作品一直处在被腰斩的底线附近。大概是前年，原来只画傻白甜故事的她突然出了一部有深度的漫画，作品销量一下子大增。我还觉得反常，没想到那时候居然是秦源担任的责任编辑。只可惜这位小姐姐在画了那部作品后一举退出了漫画界，当时在作者圈里还引起了小小的震动。
　　“左月姐后来怎么离开了？”
　　“宋远！现在在谈你的作品！”秦源有些哭笑不得，语气还有点气恼。
　　“不好意思，一激动就问出来了。好好，你说你说，我听着。”赶紧得给顺顺毛，我赶紧做出谦卑的模样。
　　“左老师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好了，我们得来看看你的作品近况。”他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球的转动轻轻的颤着。真好看啊。可惜是直的，喜欢女孩子。不过我又想到了那天晚上听到的，不会吧。突然一阵心疼，虽然我的弯的，可如果有谁这么说我，我的自尊心还是会碎成一地。
　　“宋老师！”秦源敲了下我的头，我一下回过神来，张大眼睛看着他。结果他倒是先笑了出来，“我怎么从你的目光里感觉到了怜悯？”
　　我一回想，确实刚才想的内容有够怜悯他的。
　　接着秦源分析了我的近期漫画的走向，又陪我理了一遍我的故事大纲，最后给出了修改意见，还让我一定要把之前留下的坑给填好。遇上这种认真负责编辑，还长得这么帅，真的可以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果不让我重画我真的还会继续夸下去。
　　“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吧，客房是干净的，我今早才打扫了。”
　　“嗯。谢谢，其实不该这么晚还来打扰，不过我看那天气，明天可能又是大雨淹城。”秦源一边解释一边坐在了我对面的助手位子上。
　　“你打电话就行了。”我假装客气地说。如果真的打电话我就有借口不画了。
　　“你接了吗？”秦源明知故问，偏偏还带上小孩一样人畜无害的笑容，让我这个成年人羞愧得无地自容。
　　“你都是这样监督作者的？”
　　秦源问：“怎样？”
　　“就是……去作者家里？”
　　“差不多吧……陈祝明老师还专门为我腾了一间房出来住。”
　　“……”
　　现在这年头，这么认真负责的编辑不多见啊。
　　“你有那么多时间陪作者画画？”
　　他露出邪恶的笑容，“让他们在一天内画完就行了。”
　　“……”当我没问。
　　“一般我去的时候，都是在逼近截稿日的时候。有的作者越到后面几页就越懒散和拖延，我只是挑他们最懒散的时候去帮助监督一下。”秦源又认真解释了一下，总算让我没那么恐惧了。不过……我现在是从第一页开始画。
　　其实秦源给过了选择的，让我就用已经画完了的，或是重新来一遍。我想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重新画。梳理过后，脉络清楚了很多，也让我看清了很多不必要的情节。将繁复去掉后，又找回了以前想完画一部好作品的心情，毕竟这是我的作品，烂尾确实很让人火大。我也该对自己的“孩子”好好负责。
　　秦源是一个好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