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傲天下》倾城宁

2、轩辕幻世（一）

　　许多年以后，提起启明十五年那场拦海大战，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武林人士仍感慨不已。
　　漫天的战火，在东海之上熊熊燃烧了三天，几乎没了白昼黑夜之分，到处笼罩在一片猩红之中，随时可听见尖厉的呼啸，犹如鬼哭神号一般，闻者惊心。
　　意遥岛的楚家，为此役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旗下折损精英数千，战船过半，终于成功抵御了东瀛倭寇的入侵，保住了皇朝的版图。

　　启明十五年，四月十六日，巳时，晴。
　　对于祈州太守王思强来说，这是人生中最胆战心惊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远渡而来的东瀛倭寇已逼近祈州城外，而天启自建朝而来，就没有过强大的水师。自得知敌踪那一刻起，他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将百姓疏散到他州，再令人日夜不停加固城池，其他无计可想，驻扎在祈州的五千兵马能否与倭寇一战，他毫无把握。
　　然而，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身穿戎装的王思强，怀着沉重的心情，登上了高大的城楼，他本就出身于军人世家，族中叔伯弟兄，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勇将，自己亦是凭着多年来出色的战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凭心而论，他并不畏战，甚至有点享受那种千里单骑，在沙场上驰骋风云的感觉。
　　可如今作为一城之主的他，再也无法像普通士兵那样一心上场杀敌，而必须从大局出发，尽可能减轻祈州在这场祸乱中的损失，坚守城池，直至天启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城头旌旗摇曳，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
　　青石长阶两旁所站的将士，皆是铠甲着身，手握刀枪，肃严以待，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家将，骁勇无比，是故明知当下是敌众我寡的形势，每位士兵仍是精神抖擞，毫无半分怯意。
　　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坚忍不拔的脸孔，王思强心中有欣慰，亦有感动，虽说国难当头，人人有责，但真正不畏生死，奋勇上阵的也只有这些将士们了。
　　他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位战士的肩膀，朗声道：“此番抗击倭寇，要辛苦诸位了！”
　　诸将士听了，马上高举起手中的兵刃，齐声道：“有幸与大人一起保家卫国，乃我等的荣幸！”
　　吼声如雷，顿时响彻云霄。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都亮如明堂，祈州城一旦被破，无异于是打开了帝国的大门，若倭寇成功取道祈州，长驱直入中原，黎民百姓必遭浩劫，为了家国与亲人的安危，身为军人的他们别无选择，惟有背水一战，誓死守卫边境！
　　王思强点点头，彼此都是相识多年，经常在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哪会不了解对方的心意，所以他也不想说太多的场面话，转身走了几步，站到城墙边上，往前眺望过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数以百计的战船正汹汹而来，而为首的一艘飞艇上，高高扬起的白帆随风而飞，倭寇那白底红日的标志依稀可见，犹如一头利兽般，在空中张牙舞爪。
　　他眉头一皱，倾巢而出么？看样子倭寇这回是想不死不休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蹬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祈州校尉白毅很快出现在城头上，单膝跪到王思强面前，呈上刚接到的八百里传书。
　　“报！赵大将军来信，大军日前已至并州，将于三日后开到，请大人务必严防死守，坚持到彼时！”
　　王思强接过书函，大略扫了一遍，抬手示意他起来，沉声问：“白校尉，城中百姓可都安置好了？”
　　白毅抬起头来，脸上似乎压抑着少许兴奋之意：“禀大人，大部分百姓现已迁至治州，余下为壮年男子，皆称要留下来与大人一起抗击倭寇，所以属下将他们安排到城下参与防御工事了。”
　　王思强听了这话，心头忽地一酸，有点涩然地道：“唉，直至此刻百姓们尤且如此待我，思强又岂能让他们失望？但凡教我还有一口气在，必定要让倭寇止步于这祈州之前！”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望向天际那边平静的海岸线，眼中有几分隐约的期待和希冀。
　　坦白说，这祈州之局并不难破，难的是意遥岛那人的心意，只要他肯出手，逼退倭寇易如反掌，然而，即使他们已经相识多年，甚至数度共赴生死，对那位性狡如狐的少年公子，王思强仍是猜不透，亦看不明，更别说确切了解他的想法了。
　　不过那人就算不念着这天下苍生，多少也会看在她的份上，给自己几分薄面吧？
　　“但望他真能不计得失，前来助我一臂之力啊……”
　　未至晌午，倭寇的舰队已至城外十里，在海面上一字排开，带来一股浓厚的肃杀之气，那倭船上旌旗如云，长枪林立，东瀛倭寇皆作白色武士服打扮，数十门威武的新式大炮，巍然伫于各船之首，居中最大一艘楼船上，赫然飘扬着一面绣着倭字的血色大旗，戾气逼人。
　　祈州守军早接到探子密报，知道此次引军东来的，正是倭寇海师的大统领——吉野千代子。
　　据传此女乃东瀛皇室之私生女，自幼熟读兵法，诡计多端，颇得当朝国主之器重，甚至愿意听从其的建议，全力兴建海师，以期通过战争的手段，将周边的国家一一纳入王国的版图之内。
　　王思强站在城楼最高处，凝目往下看去，仔细打量了下那些挟势而来的倭船，只见船身长而头尾尖，体积较中原的要小上一些，但胜在其数目众多，估摸着约有上百艘，若以每艘可坐两百余人计，可达好几万人，比之城中守军数目超出了数倍。
　　他心中暗惊，即使己方有坚固的城墙做倚靠，但倭寇向来以火力强猛见长，若是不顾一切，集中所有的炮弹进行强攻，双方输赢仍是各占半数，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等了好一会，倭船仍然驻于原处，毫无动静，白毅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王思强，近日来城中事务纷杂，内忧外患，这位年不过三十的太守大人，鬓间竟已染了丝丝灰发。
　　他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问：“大人，敌人既已开到，为何迟迟不肯进攻呢？”
　　王思强脸色深沉，目光有点复杂地盯着前方，摇头道：“远渡而来，其势必伤，故而首当原地休整，三刻之后，当开初战。唉，由此可知传言不虚矣，这东瀛女子胸怀丘壑，绝非那些庸碌之辈可比，今番我们是遇到劲敌了啊！”
　　可是三刻过后，并不像他说的，打起了双方的第一场战斗。
　　因为那之后没多久，另一侧的海岸线上，竟也出现了无数庞大的战船，黑压压的一大片，速度极快，直奔祈州而来，最后在倭船的对面停了下来，与之遥望相对，隐隐形成对恃之势。
　　乍眼见到那些突如其来的黑色战船，王思强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连战袍下攥紧着的拳头也松开了，脸上却是一片喜忧参半的神色。
　　喜的是，那人竟真的依约前来，那么保住祈州肯定是不成问题了，忧的是，今日欠下这么大的人情，实在不知将来该如何才能还清，要知道这位惊才艳绝的楚家之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呢……
　　白毅一看，却是大惊失色，之前来的倭寇数目已经够多了，再来这么一大片，这仗还怎么打啊？不禁低呼出声：“这些又是什么人？不会是倭寇的另一支军队吧？！”
　　瞧见他一脸草木皆兵的模样，王思强忍不住笑了下：“放心吧，这是意遥岛楚家的舰队，专门前来助战的，有他们在，此战我们只须坐壁上观，严防倭寇的奸细在城中生事就可以了。”
　　尽管敌人兵临城下，大战一触即发，他的心情却忽然变得有些雀跃起来，呵，那人既肯插手这一战，就算倭寇再强大，也只能永远留在这东海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