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垃圾产业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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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还没有亮。
我轻轻挪开库洛洛环过我的胳膊，坐直身子，看着棚屋外面深蓝色的天空，犹豫了一会儿，尽量不发出声音地从床板上离开。
“你去哪？”库洛洛在我身后轻声问道。
我回头，影影绰绰的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我用气音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库洛洛没了声音，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有点迟钝地眨着眼睛，然后不甘心地清醒过来的样子。
“走吧。”他翻身坐起来，拉着我的手悄悄出了棚屋。
其他人还睡着。
营地一片沉寂。
棚屋四面漏风，里外的温度是一样的，但直接站在那一片蓝得深沉的天空下，我还是觉得精神一爽。
那是清晨特有的气息，远处的天际线上有亮色的天光破开。
那是东方。
“这边。”库洛洛拉着黑暗中看不清楚路的我往外走，一直走出山坳，在一条小径的弯折后停下。
“就这里吧，你快点。我不看。”他说着放开我，走了两步，背转过身去。
我稍微有点尴尬，但动作却很麻利。
当你还在流星街活着，就实在不应该要求再多。
我们继续往前走。
库洛洛轻声道：“你得改掉这个习惯，那样就可以和玛奇她们一起。”
“我会的。”我同样怕惊醒了什么似的轻声道。
万物安静沉睡，只有我们行走交谈。
天还没亮开，只有东方那一抹鱼肚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连绵的垃圾山在它下方勾勒出清晰的剪影。不远处的垃圾山脊上有一星半点的红光闪烁，库洛洛说那是守夜人的烟火。
劣质香烟和烈酒在二区销量很好，很多亡命徒愿意为它们赔光自己一天的劳动所得，狂热得能胜过对待食物和武器。大概那对他们来说什么不是奢侈品，而是活着的证明。
烟草、烈酒、性和毒|品。前二者在交易区明码标价昂贵之极，最后者则被严厉禁止——毕竟高层要的是强者，不是瘾君子。
相比之下，性|交大概是最便宜的发泄方式。和流莺街不一样，没人以此为生，那太浪费资源。你情我愿最好，更多的是霸王硬上弓，强者为尊。同性或异性都无所谓，二区的男人和女人差距不大……不比人和野兽的差距大。
我们无声地走过垃圾山的一侧，另一侧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如同野兽的粗喘和垂死的怒吼。
这里很危险，库洛洛再一次提醒我，无论黑夜让这些垃圾的原野显得多么安详，里面始终潜藏着杀机。
“疯子比正常人多，野兽比疯子更多。”库洛洛道，“别自己走进来，除非你准备毫无差别的大开杀戒。”
“我不会那么做的。”我轻声道，“我知道。我还是掌握不了那些东西的落点。”
我说的是言灵。
事实上，要东西的能力和控制别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分开看待，而比起时灵时不灵的后者，前者的杀伤力可以更大，但也更难控制。我早就想过了，如果我不希望每次杀个人都搞出在鬼柳公馆那样大的动静，弄得人尽皆知，我最好能够准确地控制东西出现的地点。
想想看，一把凭空出现在心脏上的匕首，或者是一颗直接摧毁脑干的子弹，需要的仅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多么鬼魅而有效的手段——想想都令人战栗。
当然，我们不是第一天想到这个，早在第一轮开发我能力的试验中，库洛洛就提出过这个伟大的设想。我花了很多时间练习，但始终无法控制东西的落点。
直到最近，在亚林家的餐桌前，我还试着让一粒花生落在特定的区域内。也许多少有一些进展，但最终，有效控制范围缩小到整张桌面，花生米不会落在地上，但也不会听话的出现在盘子里。可战斗中，谁能躺成桌面那么大还不动的给你戳呢？
虽然是近乎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好吧，我安慰自己，即使是天生的手脚，想要做出精准的舞蹈动作也需要经年的训练。坚持向这个方向努力，我总会看到结果。
而在那之前，这个能力应该暂时被封杀。无差别大范围攻击的不可控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东西的言灵实在太过扎眼。
库洛洛说过，在战斗中用出控制言灵的机会怕是很多，也没什么特别需要隐瞒的，但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以暴露我可以凭空要来水和食物、或者哪怕任何东西的言灵。
想想二区是什么地方吧，整个流星街又是什么地方。不想陷入永无休止的逃亡——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我就要暂时地、决绝地把自己其实并不贫穷的事实彻底忘掉。
直到时机成熟。
或者，不幸地在那之前，杀光看到的所有人。
后者当然不是个好选择。
“至于现在，”库洛洛沉吟道，“你应该有一把武器。”
我们没有立刻返回营地，反而是往垃圾旷野的更深处走去。天色渐渐亮起来，我已经可以看清楚库洛洛脸上的表情。
我们走到一个死胡同里停下来，四周都是陡峭的垃圾堆，视野逼仄。
是相对的逼仄，很隐蔽的地方。
库洛洛面无表情，显然精神紧绷。他抬手，掌心具现出念书。
一个能力展开，笼罩住我们。
“就是现在，”他道，“要一把刀，锋利而坚固，能藏在衣服里的那种。”
他的慎重感染了我，我没敢啰嗦，也不像往日那样挑三拣四。一把模样朴素的短刀凭空跌了出来。我接住了掂一掂，如我所求，轻盈得足够我在手中挥舞。
皮革质地的刀鞘被拔开，里面露出的刀刃乌黑暗沉，不带任何反光。刀背比想象中更厚一点，足有五六毫米，两侧刀身被铸出类似于菱形的斜面，是异常凶狠的血槽。
库洛洛挥去“盗贼秘籍”，接过我的短刀，又拈起一小缕我垂在肩头的头发，将发梢向刀刃晃去——像风吹落纸屑一样轻易，柔韧的黑发被无声地削断。
好快的刀！
“你运气一向很好，尤其在要东西方面。”库洛洛感叹道。他把刀递还给我，“用的时候小心一点。”
“……你削了我的头发。”我接过刀，随手甩了两下，将它插回鞘里。
“它还会长出来的。”库洛洛道。
新的武器恰好比我的小臂稍长一点，我可以把它天|衣无缝地藏在袖子里——就是出鞘的时候需要注意一点，免得割伤自己。
老实说，我觉得对我来说它简直锋利过头了。
“知足吧，”库洛洛道，“如果是普通的刀，你很难把它从插|进的胸口里拔|出来。比起熟悉它时会被割出的小口子，那才是要命的缺点。”
“好吧，我会好好使用它的。”我敲一敲衣袖下方硬邦邦的刀鞘，说道。
我们往回走，头顶的天空已经接近全亮，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白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将参加新的战斗——在这个安静得像某种前奏的早晨，库洛洛把武器也给我备好。
一阵海涛一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抬眼去看，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无数的乌鸦从垃圾山里飞出，成千上万只那么多，几乎遮蔽半边天幕。它们拍打翅膀的声音彼此交汇，在空中形成大海潮汐一样的回响。
乌鸦洒满二区的天空。
“新的一天开始了。”库洛洛看着它们道。
“为什么有这么多……”我喃喃道。
“乌鸦几乎什么都吃，包括腐肉。它们是最好的清道夫。”库洛洛道。
后来我问库洛洛，同样吃死人的腐肉，为什么没见过秃鹫。
“因为秃鹫长得丑。”库洛洛理所当然地道。
当时我真的相信了，直到后来我看到一只秃鹫俯冲向尸体，然后被拖尸体的人一把攥住脖子掼在地上，亡。
旁边的垃圾山上照例落着几只乌鸦，黑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一切。
虽然明白物资的重要性，但我其实不太明白库洛洛对于“隐瞒我的能力”这件事如临大敌的态度。如果是我这样习惯了藏头露尾（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还好说，库洛洛的话，很难想象他会这样小心翼翼。想想他在八区的时候吧，什么冷静沉稳都是表象，我早就看穿了一切——
不要怂、就要搞事、爽了再说，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这些天，虽然我相信库洛洛的一切决定，但这样的疑惑一直埋在心里。直到我真正目睹到二区的战斗。
那就是库洛洛他们每天都在做的事、是我们将要生活的地方、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
你见过机场里飞机起落的忙碌景象吧？把那代换成更大几倍的飞艇，数量乘以十，就是我此刻看到的壮观景象。
地上只有低矮的垃圾山，天空一望无际。上百架庞然大物一般的飞艇划过头顶几百米的天空，遵循着空中看不见的轨道，井然有序的交错、往来，用肉眼就可以看到它们反光的舷窗。
一架飞艇几乎是排着队、悠悠地飞来，胖乎乎的身子找到它应该“停泊”的位置，底部的大门轰然打开——
垃圾，整整装满了一架飞艇的垃圾倾泻而下。首先是各种颜色的垃圾袋——体积和重量使它们最先落下。一个接一个、一堆挤着一堆，像白色怪物在这里产下数量繁多的巨卵。
然后是零散的垃圾，像一场兜头罩下的冰雹暴雨。白色浑浊天空下，数以亿万计的废弃物倾泻而下，在重力的加持下有着令人惊骇的气势——它们连结如瀑，几乎可以遮天蔽日。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同时倾倒垃圾的飞艇可以多达几十架，最先跌落的垃圾已经重重砸在地上，而最后的垃圾还没有被大开的舱门吐完——黑色的垃圾汇成的洪流，像是几十个凝固的龙卷风，像巨人的脚，顶天立地。
远远看去，这景象壮观到令人战栗。做梦也想象不出，你只能在它面前目瞪口呆。
如果航拍，这大概是人类的壮举——全世界的垃圾在这里汇聚，这里是世间万物最后的归宿。
然而身在其中呢？
我站在玛奇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库洛洛像武侠小说里飞檐走壁的侠客那样，跳跃式的攀上一座巍峨的垃圾山。
这里的垃圾山比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座都要庞大，人站在它面前渺小的就像蚂蚁。库洛洛已经跑到了半山腰，从我这里看去就像一个小黑点，轻盈地在垃圾上轻点，呈之字形向上跃进。
在他的四周，小块的垃圾像陨石那样不断落下。在离他已经不远的山顶上，正是一个垃圾投放点。从百米高空坠落的垃圾砸在垃圾山上，再四下迸溅着从山顶滚落，那场景如同火山喷发、岩浆奔涌。
库洛洛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直攀爬到接近顶峰的位置。那里，还在不断倾倒的垃圾遮蔽了我的视线。库洛洛冲了进去。
我全然不敢眨眼，不到一瞬，代表库洛洛的小黑点冲了出来。我一开始无法将他和周围大块的垃圾分辨，但很快，他手里抓着一个比他人还要大的垃圾袋，以几乎和地面平行的姿势，奔跑着冲下了垃圾山。他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跳起，像一颗投石器抛出的石子一样，在半空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我们不远的地面上。
“莉迪亚！来杀人！”玛奇在身后喊我。
我喘着粗气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这、这简直太疯狂了！我以为所谓的抢垃圾只是平地上，两拨人围绕一堆垃圾PK，谁赢了谁带走，没想到……
我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放着之前库洛洛勇闯“火山喷发”的壮举，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太、太他妈刺激了！
擦了把掌心的汗水，我紧握手上削铁如泥的短刀，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敌人上。
库洛洛他们以那种方式抢来的最新鲜的垃圾全部堆在我们身前，由留守的我、玛奇、派克和烟看守。一整袋一整袋的垃圾包，堆起来像一座小山！
看过了库洛洛他们那种枪林弹雨里抢占高地似的玩命的抢垃圾法，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财富总引人觊觎，这世上总有人想着不劳而获。
我们的任务就是让那些卑鄙的蛀虫们有来无回，用鲜血和死亡教给他们做人的道理——敢抢别人拼命拿回的垃圾，会比拼命去爬垃圾山自己拿，要更加危险！
战争以一种混乱中有序的方式进行。
早在第一包垃圾被运回之前，我们已经选定好临时的存放地。玛奇的十指指尖拉出细如蚕丝的念线，在周围的垃圾山上交错固定，最后形成一张看不见的巨网，将抢来的垃圾围拢在其中。
这是第一道防线，致命的陷阱。
玛奇的念线有多锋利？一个成年人以猛虎下山的气势全力冲过来，在撞进念线的瞬间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块，散落一地。
第一个人死掉时，我几乎吐了出来。皮肤、肌肉、骨骼在一瞬间被分离完毕，轻盈得像餐刀划开果冻。
透明的念线沾染上血色，玛奇面不改色地抖动指尖，鲜血震落，幼年蜘蛛张开的巨网重新隐没在空气中，静待下一个猎物的坠入。
任何胆敢盲目冲向我们的宝藏的人都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扑向死亡。
我、派克和烟是第二道防线。
并不是每一个敌人都那般豪气万丈的冲入陷阱。会选择游离在垃圾投放点之外捡漏的人往往也惜命，谨慎而狡猾。
玛奇的念线并非坚不可摧。附着念力的攻击很容易将这些细丝斩断。蛛网被破开，随之而来的就是海啸似的奔袭厮杀。这里没有人单独行动，我们要面对的往往是成群的掠夺者。
这时候就要辛苦一阵了。
玛奇毕竟太小，她负责游离在战场之外重新布置陷阱，避免有人趁火打劫。剩下的人交给我、派克和烟对付。
白刃相接。
烟拿着一根铁钎作长矛，动作灵敏得像某种小型野生动物，最以灵敏和弹跳力出名的那种，丛林的精灵和自然的宠儿。细长的铁钎被磨得尖锐无比，可以轻易刺穿眼睛、咽喉这样的要害。她杀人不多，但长钎舞动，一个人可以牵制住好几个。
派克的特长是读取记忆，不太擅长格斗。也因为如此，她以一把弩|弓作为武器。尖锐的三棱形箭头不断喷射出去，几乎全部命中敌人的要害，准确率高的惊人。始终维持在一个表情，她的心理素质好极了，所以才有那么稳的一双手。
至于我，我的战斗轻松的简直像是作弊。
玛奇招呼我回头战斗，而在回头的同时已经断喝一声：“停下！”
把我视为目标的敌人应声僵在原地。我举起短刀，像头蛮牛一样助跑，直接冲向一个敌人，刀刃“扑哧”一声、毫无滞涩地扎进他的胸膛，鲜血顺着两侧的血槽涌出。几乎一触即分，我轻松拔出凶器，转头如法炮制，扎进另一个胸膛。
如此一连杀了三四个人，中间补了两次言灵。派克的弩|箭帮我收割了剩下的人头——我们两个逐渐兵合一处，和烟分别负责两边。
最后几个敌人挣脱了言灵的束缚。也许是他们更强，曾经令伊路米始终奈何不得的言灵力量在此衰弱。我抖掉刀刃上的鲜血，一把豁口的长刀已经当头砍了下来。
仿佛每一个齿轮在瞬息之间咬合、转动，我感觉自己理智得像个机器。没有恐惧、没有犹豫，我在毫厘之间闪身、出刀、躲避、格挡、跃起、翻滚、反手横抹，抹喉！
敌人的血从颈动脉喷出，溅湿了我的衣袖。我眼也不眨的借势旁冲，竖起的刀刃对准身旁的即将撞入的怀抱。
骨骼断裂的声音，预料中的敌人意外的向后栽倒，脸上筋骨折裂，一个被捏扁的易拉罐嵌在上面。
巨大的垃圾袋被抛在我身后，给战利品添上新的一份。出手解决了剩余的敌人，库洛洛走到我身边，道：“很不错啊，果然还是杀人比对战更擅长么？”
他满脸都是汗，沾着不知道什么污渍，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脸上却带着前所未见的畅快笑容，简直意气风发。
又一个巨大的垃圾袋越过我的头顶，砸在身后。飞坦狂笑着冲了过来，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他前方纷乱的人群纷纷在战斗中不忘给他让出条路来，以免硬抗。他满脸是血，只有金色的眼睛依旧明亮，目光恣肆而疯狂。他手上没有武器，反而还抓着另一个巨大的垃圾袋……背上还背着一个！
“这个疯子……”库洛洛在我耳边嘀咕道。
“我最喜欢这个环节了。”飞坦风一样掠过我们，声音喑哑，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他直接翻过垃圾墙，再次冲向了不远处高耸的垃圾山，冲进漫天坠落的垃圾里。
“真是比不了他，简直把这当成游戏。”又一个巨大的垃圾袋丢来，岚走到我们身边，接住扑过来的妹妹，微笑道。和飞坦的癫狂形成鲜明对比，他可真冷静，简直像一股清泉淌过沸腾的战场。
“谁要和疯子比……”库洛洛耸肩道，倏地跃出，一脚踩在一个偷偷摸摸爬过念线的小偷背上，发出脊骨清脆的断裂声。
“还是打扫战场吧。”他回头道，“我们可不是肥羊——以牙还牙的时候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垃圾产业链（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