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崇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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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廉偷摸到了厨房，原想趁没人熬个药。未成想此间厨娘勤奋已经在烧水了，正在门口犹豫。
“咦？客人是？找什么？”
那厨娘回身拿柴火看见张廉出声询问，张廉向她作揖。
“老生……老生有副药，想寻个器皿熬了……”
厨娘看他犹犹豫豫，偷笑两声。
“客人哪个院的？放下就是，老娘帮熬好稍后丫鬟送去！”
张廉还是犹豫。“不必麻烦，请厨娘帮我准备，老生自己来。”
厨娘意外，还是二话不说帮他另起一炉。张廉连声道谢，寻个矮板凳在炉边坐下了。他一边扇着火，一边回忆张泠在牢中神情。张泠待人疏离，那般姿态……想必是生气了！到底年轻，生气就委屈，甩手不理人。可是他未做过多责备，只是劝她而已嘛！他确实反对张泠来延，可他真有奋力阻止么？还不是随她任性做她车夫？怕她又大开杀戒去找什么兰山泉，老脸都丢尽了，这会还不就寝帮她熬药。还道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他果真一走了之，谁来给她熬药？
张廉啪的一声放下扇子，东方鱼肚白，药也差不多了。厨娘帮他备了药碗，他堪堪倒出一碗来，火候控的极好。端着又向厨娘鞠了躬才出了厨房。
到了南院丫鬟刚巧收了张泠洗脸水出来，张廉趁房门开着滑了进去。
张泠就开着门，走到桌边坐下。她一夜未眠，但神色如常，端起碗捏着汤匙伸进药里转圈。
“辛苦廉叔。”
说着舀了一勺凑到嘴边。
张廉看她慢条斯理，按捺不住，“你气什么？”
张泠不舀了，直接端起碗，喝了半碗。
“嗯，我不气了。”
张泠装的无辜，张廉咬牙。前者又灌一口，一滴不剩。她看张廉瞪着她，起身淡笑两声。
“廉叔为我辛苦熬药，我有什么好气的。”
说着端起托盘要走，张廉急忙挡住她去路。
“你我到底谁错了？你躲什么？我是担心……你当时……”
张泠默了半晌，抬头看他。
“廉叔大可宽心，之兰线索无多，我们即刻启程回吴林。”
张廉只觉越解越乱，张泠说完就走毫不留情。真是越来越糟心。他当初为什么要跟来呢？随她延州延县，爱哪里哪里多好？
兰山泉起个大早给参会的各路人士送行，见张泠来，忙上前招呼。
“姑娘来了，先生昨夜歇的可还好？”
张廉随后狼狈赶到，与昨夜对比显然还未更衣。皱巴巴的袖子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我与廉叔就此别过，愿兰小公子早日康复。”
山泉微笑颔首。“多谢吉言，先生姑娘慢走。”
又有别人来辞行，山泉就辞了他们过去了。二张便退出大堂回南院，有丫鬟送来馒头豆浆，吃了早饭各自收拾行李。再到马厩一看，之兰庄弟子替他们喂饱了马套好了车。
仍是张廉驾车，马吃的饱不宜太快，慢悠悠的出了之兰庄。一路无话。延州街上还是热闹，出了城门仍有络绎不绝客商行人。远远一道人影，似乎正等他们。频频看向马车。直到马车行到跟前，张廉认出人来。
“且慢！”
张廉勒停了马。
“王捕快？”
张泠掀帘现身。“王公子何事？”
“二位可是去定徳方向？”王鸿辞笑的灿烂。
张泠正待反驳，张廉抢答，“是！”
她转头看他，后者假装没感觉。王鸿辞没理他们古怪喜道。“正好，可否容在下顺路搭个车？”张廉面露难色，鸿辞一脸殷勤，“先生也一夜未眠，行车劳顿，我可以驱马！”
“也好，那王公子便上来吧。”
张泠出声，张廉也不好再拒绝了，乖乖把马鞭递给王鸿辞，帮他抱着包袱，重新上路。
“王公子此行，要去公干？”
“隽微托我查些线索，正在定徳方向。”
“不知是否着急，我等悠哉，怕误了正事。”
“不急不急。”王鸿辞说着，看张廉面露疲色，忙道，“先生困顿，进车厢歇会儿吧。晚生腆着脸来搭车，马还是驱得动！”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廉进了车厢，调整姿势想补眠。张泠闭目养神，也不问为何改主意。张廉等了半晌，有些无奈。
“还没气够？你有什么好气？”
张泠听言低头淡笑，“廉叔，多虑。”
她口气生硬，还说什么“多虑”？张廉药箱里拿出棉垫，“手来，”张泠默默伸出手。张廉把脉，一边观察张泠神色，“索性躲过正面打击，那寒玉只是擦过，未伤及根本。”
张泠不甚在意，干巴巴应了。
张廉心下暗叹，“你我各退一步，你别气了。我也随你查应柔客之死，如何？”
他说的没底。无论他答不答应，张泠都会去查她师父的死，退不退也一样。果然她转头不咸不淡看他一眼，敛眉转头视线回到角落低声道，“好。”
“你孤身犯险我担心的自然是你，那小子与我素昧平生我管他死活，你不必过激。”
张泠浑身僵住。她确实以为张廉怀疑她，却未想张廉看得透彻。张廉见张泠抿嘴不语，又有些后悔直言。收了把脉棉垫。
“你……你明白就好。”
张廉自顾自说完回身枕臂睡了，留张泠呆若木鸡。
张廉一觉醒来，已近午时，腹中饥饿。听到张泠在与王鸿辞勉强寒暄心里替她尴尬。
“王公子似乎与冯神断冯隽微交情甚笃。”
“是啊，我与隽微相识十年，也算情同手足。”
也是十年，十年白驹过隙，原来也能使人情同手足。张廉心中感叹。
“素闻他独来独往醉心断案寻凶，你二人如何得识？”
张泠随口一问，王鸿辞却往张泠方向看了一眼。淡笑两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崇安黄氏灭门惨案，我父亲那会儿是当职捕头……又与黄世叔有些交情，隽微接了此案，常来与父亲探讨案情，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说到有些交情车内车外各种心情。
“原来如此，不知有何线索？”
“线索无多，只知三十四口人，伤口一致，凶手系一人所为……据冯兄推断，黄家还有一位小姐幸存……”
夕照绵延，黄昏天色常惹人。崇安民风纯朴，远近闻名，当朝擎天大将军尚金尚泊贞故乡。张泠一车三人行了月余，干粮吃的舌淡。张廉还是极不愿意到崇安的，那王鸿辞还什么黄世叔叫的亲热。
“许久未归，还不知家父可安好。”
王鸿辞孝子心切，脸上浮现一丝愁绪。张泠掀帘仰望城门上崇安二字，据闻是现任刺史死乞白赖向尚将军讨的亲笔。尚泊贞一笔小篆取代原本不知何人所书狂草。
“若不方便，鸿辞便就此别过，来日定德再聚。”王鸿辞说着便取了自己包裹下车，他似乎笃定张氏二人不进城，张泠出声唤道，“王公子且慢。”
张廉出车控马。张泠望着他背影，“廉叔，不如进城添些吃食。”王鸿辞观察二人，笑道，“不必勉强。”他一副知情人的了然神色看的张廉无语，张廉回头看张泠吃干粮吃的嘴巴干涩起皮，无奈叹口气。
“好罢，但愿不要水土不服。”
崇安城内一派祥和，与延州不同的透着股解甲归田的惬意，真不知如何养出如尚战将。王鸿辞引他们到了燕留客栈，自己健步如飞回家去了。二张要了两间房各自上楼沐浴洗漱休整，待完毕天色已然全黑。燕留栈小客满打烊。
两人在二楼临窗坐定，叫了米饭家常菜。此时季春中旬，正是东风微煦，和着小二上的崇安花雕，几乎要忘记烦恼就此安居乐业。
“崇安虽俗，酒却怡人。”张廉感叹，张泠望着崇安街道不知想什么没有回应。
忽然一声剑啸。张泠极目远眺是袅袅炊烟中的一座钟楼传来，两道身影险险过招，其中一道身法极快，几个足尖轻点将人甩在后面直奔燕留客栈，不走正门跃窗而入。坐到张泠身边，脱了灰斗篷摘了面巾，现出原型。一身象牙布衣夹杂雪白云纹与初见刮目，正是兰山鹿。她随手顺来邻桌白杯碗筷，将斗篷翻一翻里衬朝外裹住面具扔进背对他们隔壁行人行李，动作一气呵成无他人察觉。二张看呆了。
这时楼下传来大力敲门声，掌柜嘴上喊着打烊打烊仍去开门。兰山鹿食指抵唇发出嘘声。
“地牢之约，兑现时矣。”
敲门人进店问着“灰衣”，“蒙面”，掌柜答约“何事”“并无”。又咚咚咚上楼，掌柜急道“客官”“且慢”，遂见真身。风尘仆仆气喘吁吁，昂藏七尺卓然气韵，此时却减半了，江湖人称神断冯川冯隽微是也。
张氏一桌三人齐齐看他，仿佛其横冲直撞扰了举杯雅兴。冯隽微巡视四周未见目标才凑到张廉他们面前。
“先生也来崇安？”
张廉回礼笑道，“路过路过。”
“崇安花雕香十里，不知这位朋友是？”
冯隽微盯着兰山鹿，张泠忙道，“我们三人同行，正是为这名酒吸引止步。”
确实三人同行，只是不是眼前美人罢了。
“小女子飞鹿，是张师兄同门。”
兰山鹿起身相迎，她低眉顺眼躬身向冯隽微行礼，一身华服款款姿态，活像大家闺秀。冯隽微回礼，转移注意去问邻桌道，“不知几位可看见一名女子，身着玄青斗篷同色面具闯进来。”一帮汉子，官话说都说不顺溜。
二张与兰山鹿，现称飞鹿了，飞快对视一眼都坐下了。鹿捏起筷子伸向藕丁，十分平静。冯隽微失望而归，张廉假意邀他入席。掌柜正纳闷怎么多了一个人，还守在边上，冯隽微先问了他还有空房否，掌柜撅嘴嘀咕，“早都说打烊了……”
“如此，冯某另投他家便是，不叨扰列位。”
“冯公子慢走。”
掌柜又哈腰送他出去，边赔笑客官下次再来，飞鹿从窗户口看他消失在街角才松一口气。她下楼与燕留掌柜耳语了几句，掌柜十分上道，媚笑着收了沉甸甸的钱袋。
“神断果然是名不虚传，非得追到天涯海角去不可。”
“师妹犯的什么事？”
飞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晃头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那冯隽微概不能善罢甘休，我须得与你二人同行一路。”
张泠转头看她，“那人与王鸿辞相熟，只怕不好瞒。”
飞鹿筷子一停，“你们和那捕快一道？他人呢？”
张廉答道，“他是崇安人士，回家看望老父。”
飞鹿低头思忖。“我这案子牵涉甚广，他不会随意与人探讨。若明日仍然露馅，只说是我要挟，他不会不信。”
二张对视点点头。
冯隽微走到王家门前还在想方才那“飞鹿”，他追踪灰衣人多日，那女子明明与灰衣人身形极其相似，看张氏二人又不似作伪。
“是冯少爷？”王家祖上下海经商颇有些资产，应门的是老管家，“要回来怎么不一道？”
“鸿辞也回来了？”
“怎么冯少爷不知道？”
说着直进了前厅，王氏父子正说话，冯隽微向王守业行子侄礼。
“伯父安好。”
“隽微？怎么正赶到同一天回来，也是查那张氏……”
“爹！”
王鸿辞似乎有意隐瞒，王守业无奈与冯隽微对视一眼，
“好吧，我叫厨房准备宵夜，问礼陪隽微叙话。”
冯隽微何等敏锐，王守业一走他就瞪王鸿辞。“查什么？”
王鸿辞虽打断父亲但心里也料到瞒不住冯，“你不是知道？”
“我都说那张氏诡谲，你还……她是便罢了，倘若不是，你明知伯父执着此案，给他希望又……”
王鸿辞淡笑两声，“你还不是‘执着此案’，正因为你们太执着，真相即将浮现又不敢接受了。”
冯隽微被他说的一怔，有些答不上来。鸿辞拍拍他肩膀，“是也罢，不是也罢，明天让父亲自去辨认吧……隽微你也快去洗漱，这一身不洗干净不让你上桌！”
一来二去，二张所忧反而多余了。
燕留客栈房间虽小五脏俱全，飞鹿在屏风后头沐浴，完了换上张泠的衣裳。张泠在案前摆了本蓝皮书，一边喝药。飞鹿看见凑上去闻了闻。
“你中了素雪针？”
张泠闻言看着她，却不答话。
飞鹿被她看得不耐烦，“都打过一架，还有什么不能说？”
张泠低声应道，“中了。”
“蒋太医果然名不虚传，你居然没死。”
张泠不接话，盯着野史却不翻页。
“莫非蒋太医当年，就是为了给你疗伤才辞官归隐？”
张泠这才摸着书皮淡笑两声，“怎会，是我害了他……”她刚说起，又讳莫如深收口。飞鹿听的无语，不再探究自去睡了。
翌日，王鸿辞果然来了。飞鹿张氏三人坐在大堂齐齐瞪着他走进来。后面跟着冯隽微，不知后者怎么同他说的，他看见岑飞鹿却不惊讶只是照常问安。三人顺势回礼。
“先生不如多留几日，崇安别的不说……小核山桃花开满，错过悔矣”
桃花他们一路上见得多了，小核山虽盛名，也就是桃林罢了。张廉显然不愿意，冯隽微也皱眉，张泠疑惑王鸿辞挽留含义。
飞鹿看他们犹犹豫豫笑道，“听闻小核山不仅桃花闻名，还有一座姻缘寺香火极旺。”
有人搭腔，王鸿辞面色灿烂，“正是正是！”
看他一派天真，张廉不忍拒绝，看张泠，张泠点头，“如此，就留几日吧。”
王鸿辞雇了马车，自己驾车供张泠飞鹿乘。冯隽微骑马，张廉也不好厚着脸皮跟两个女子挤，也挑了匹马。
小核山带个“小”字却不小，原来大约是哪个富农的果园。光阴荏苒，富农不在，果园成了小核山。山顶盖了座姻缘寺，本名离微寺。奈何遍地桃花，求的人多了，就成了姻缘寺。五人到了山脚下各自下车下马步行，三个男人有说有笑，两个女的各自缄默。来的不早，许多人往山上去。随着人潮拥挤，风景却没看多少。山路崎岖，石板路直通离微寺，另岔开一条却要绕远，丛中有一碑刻着远丘径。此道渺无人烟，鲜有人踏足更枝繁叶茂树影婆娑，时有东风细语，脚下石板青苔盎然，说不出的古朴雅致。飞鹿在前，她单着张泠一套旧衣。唇红齿白绰约身姿，正是天生丽质，含苞欲放不是桃花胜似桃花。张泠暗叹这是逍遥美人，君子难逑。她们一路赏花拐了大弯，兜兜转转还是上了山顶。
张泠第一次上姻缘寺，只见处处都是年轻男女求神算命而来。她随意挑了一个摊位，一个老和尚席地而坐面前摆着软垫签筒。她掏出一些碎银给那和尚，和尚将竹筒递给她。她也不摇，直接抽出一条。是一首姜太公渭水垂钓，张泠微微一愣，原来不是姻缘签。巡视周遭，别的摊位都在排队，难怪这里冷清，哪有上姻缘寺问前程的。心里暗笑自己瞎紧张。再者这离微寺求个签好似向街边小贩买定情信物，极不庄重，想必是做不得数的。遂还了那签，起身去找飞鹿。
张廉和冯王二人逛遍了离微寺，有些饿了。打算就在寺里讨些素斋来吃，三人商量分开去找张泠飞鹿，找到钟楼会合。张廉沿山门一直找到天王殿也没见熟人，心道不会都已经会合了他没碰着吧？想着就回到钟楼，没见冯王二人，岑飞鹿正拿着本黄皮书等在那里。
“咦？就你一人？”
飞鹿抬头答道，“他们见你没到，又出去找了。”
张廉心道这种累活还是让他们年轻人来吧，他见鹿手上拿着书，好奇道，“金刚经？”
“想超度一位故人。”
张廉点头，大约谁都有想超度的故人罢。
“何不请人做场法事？”
“这位生前杀伐，只怕和尚心不诚。”
正闲聊，冯王二人找到张泠回来了，遂一起去斋堂。未时都过了，斋堂仍是一片嘈杂，大伙草草填了几口下山。
马车行到燕留接近傍晚，冯王二人一起回府。王守业坐在前厅上首神色冷峻，正等他们回来。鸿辞一进门看见他先到有些惊讶。
“爹回来的这么早？”
王守业不答反问，“你何以相信那女孩是黄家的。”
鸿辞虽疑惑父亲态度，仍老实回答，“年纪相仿……”
“年岁这般难以捉摸的线索也拿来推断？”
鸿辞微微皱眉，“她会用破丁掌……”
“破丁怎么了？会破丁就姓黄？”
“不是您说……”
“祖传怎么了？祖传就不能教别人了？”
鸿辞被亲爹堵的无语。
“荒谬！肤浅！武断！”
“以后此案不许你插手！明日就给我滚回延州不反省不许回来！我会书信一封与刺史大人，若你二十日未到任，我亲自动手家法伺候！”
“爹？！”
冯隽微盯着王守业，后者似乎有些回避他，自顾自说完话就起身离开。王鸿辞忙追上去，他留下原地思索。老管家听到老主人咆哮急急忙忙从外院跑来。
“怎么了？看个桃花这么大火气？”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崇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