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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云梦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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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呼啦——”,热乎乎的液体溅到脸上,我下意识抬手一摸,哇地大喊。手心里全是血,流淌到袖子里,弄得胳膊上粘粘糊糊。乱叫一阵,我发现自己四肢健全后,才安静了下来。
周围可不安静,四顾茫然的大雾,喊杀声不绝于耳,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却看不清他们的容貌,无数嘈杂的嘶吼环绕着我,脚下不时踩到断裂的肢体,黝黑或惨白。只觉得雾外是修罗场,雾里是我自己的影子。
一只手,拽着我的袖子,因为大雾,只看得见他手背上的刺青,掩在袖口,刺的是一种生长在北方的只能结出苦涩果子的白花,枳。他的手很温暖,掌心像有一团火在熨烫。我跌跌撞撞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跑出了大雾,来到一片杂草丛生的开阔地,我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
“方才是蔡地黎庶暴动,我们的人去平叛,起了争执。”望舒负手而立,飞快地说了一通:“这是我楚国腹地,云梦大泽。”
我一个字都没听懂。环顾四周,北面竟有一片碧波万顷的大湖和一连串明珠般连缀的小湖。远处的山峰一半隐在烟岚里,一半倒映在湖水中,让水染了几分青苍。脑海里最后的画面还是我被他拉着掉进了满是星辰的空间,这又是……
我到底在哪儿?!前后都是荒野,杳无人烟,天地辽阔,惶惶不安涌上心头。都不见了,高楼大厦,灯红酒绿,腋窝里散发着汗臭味的民工,眼睛只看到钱的上班族,一瞬间,再也找不到踪影。我心突突地跳,即使登上最高的山,也望不见来时的路,再大的风,也吹不散前方的雾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抛到陌生的树林里,挣脱无妄,更遑论重回蓝天。
“望卜尹!”我怯怯地叫了一声:“你方才说我们在哪?我……听不懂。”
他的身子在宽袍大袖里显得更加单薄,神色怏怏不乐,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慢慢地说:“我说话有些快,中原官话说得也不好,你将就着听罢了。你随我回郢,如何?”望舒弯腰与我说话时,动作僵硬极了,神情也不自然,估计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躬身吧。话虽温和,却不容置疑。
一阵风从远处倒灌来,湖里掀起巨浪,拍打着湖岸,湖心的一叶扁舟随着浪掀舞起来,渔翁的脸被蓑笠盖着,竹篙一撑,随着浪稳稳落下,再一撑,就消失在茫茫烟波中。
“快哉此风!”他孩子一样大喊道,风向着山峦纠缠去了,湖面仍鳞浪层层,如未磨的铜镜。湖西岸有一拢开得极盛的水芙蓉,莲蓬已经长得不小了,花隐隐有衰颓之势。现在正值初秋,天气尚暖,景色怡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我小声吟咏,他蓦地哈哈大笑:“你也喜欢先生的辞!”
登白蘩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榀中,罾何为兮木上?这是【九歌·湘夫人】的篇目。我等着他继续吟诵下去,谁知望舒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跟我回郢。”
我拨弄着衣服上的拉链,不言语,他还能让我回哪里去呢?他算我默许,招呼船夫摆渡。我紧紧攥着衣角,不敢向四处看,拉拉望舒的袖子,问道:“阿洛在哪?”
他估计以为我在怪阿洛,回答道:“你别介怀,她爱独来独往的,此时肯定到了咸阳。”说罢,望舒侧耳倾听落雨敲打着船篷,船在水中摇晃的声音,似乎是睡着了。
我低低哭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以前,还总算有个家啊。
“妹……妹子……你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给我找手帕,我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真搞不懂你。到了郢都,我给你找位先生,教你些东西。”他玩弄着袖子里的一环玉,道。
听他这么说,心情复又低落下去。“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没话找话,又怕说错了让他讨厌。
年轻的卜尹给我看他那块花纹繁琐的玉把件,微笑道:“他单名一个字,就叫做玉,字子渊,大家都叫他,宋子渊。”
提到那位宋子渊时,他刹那间的展颜一笑,风采绝世,是连九重华巅上所有秋菊一齐盛开,都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