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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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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步在悬崖边。
像在沿着死亡边缘行走。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比没清醒时更难受。
全身无力,皮肤在发烫,全身都被点燃了似的高温折磨。胸口像压了块巨石,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虚弱感在不断侵蚀意识,眼前的世界模糊不堪……
我怀疑我没有醒过来,病重之时梦里梦外根本就分不清楚。
“小零……”
我好像听到了时方教授的声音。
梦?亦或是真实?
“你烧得很厉害。没有力气就不要开口说话了,好好休息。”
感觉有人揉了揉我的头发,是时方教授……额头一轻一凉,很快又覆上新的冰冷棉帕。
鼻尖闻到有浓郁酒精的味道……有人用沾了酒精的帕子帮我降温。
好烫……好难受。
喉咙直达气管的部位都是火烧火燎的痛。空气好似都被烈火烧灼过,呼吸到肺部仍是滚烫。
是有人把火炉搬进了我的体内吗?火毒侵入我的肺腑,燃烧的火焰炙烤着我,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此刻照顾我的人是不是时方教授。可事与愿违,眼皮似有千斤沉重,分毫不动。
眼前的世界依旧模糊。
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意识轻飘飘,仿佛灵魂挣脱了身体的束缚被释放出来,水中浮萍一般的无所依靠。我睡着了,闭着眼,梦里是虚无的空洞的黑暗。我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活着。
这种体验我经历得太多了,也太熟悉了。意识徘徊在黑暗里,好似幽魂游荡于黑夜。
虚无的冰冷的不可思议的光,曲折离奇的诡幻。那枯萎死去的颜色是活人无法看见的,难以言喻的寂寥空远,光与影的交叠折出一个死寂、空旷、孤单的世界。
我害怕这种孤单,恐惧这个世界,极度的排斥它。但病魔将我困在了这里,这生与死的边缘。我只能在这里游荡,无声的挣扎着嘶叫着,妄想逃离这令人发疯发狂的孤寂!
神明也好,魔鬼也好,谁都好,救救我吧,带我离开这里。
我很害怕,很怕很怕,空旷的没有波动的世界,太可怕了。
我行走在悬崖边,右侧是黑暗的深渊。来自地底的寒风自下而上的呼号着,捎来亡魂的悲鸣。
我知道死神跟在我的身后,他像一个穿黑衣的旅人,头上戴着枯死而去的花。他自生命诞生的刹那便来了,悄无声息。
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知道我不能有停留,甚至不能回头。
灵魂居住的这副躯体,犹如一具即将要四分五裂的陶瓷,残破又脆弱不堪。我必须不停地不停地走,挣扎着苟延残喘,与死神争夺时间。
还活着吗?
生命还在继续吗?
我还能再醒来,从死神手中再次夺得生存的机会吗?
宛如一粒尘埃般,我在没有阳光没有温度的地方飘荡着,飘荡着。
冰冷的仪器,冰冷的营养液,冰冷的目光……
灵魂好似在沉睡中穿越了近十年的时光,记忆如海水翻涌而出,断片般的画面模糊而又清晰。
透过无色的冰冷液体,我看见那些泛着冷光的金属仪器,密密麻麻堆满了视野。
一张口,有着古怪味道的液体便从口鼻处灌进来,呛入呼吸道里,带来该死的令人慌乱恐惧的窒息!
我挣扎着伸出手,却碰到了更加冰冷的玻璃壁。我向上抬起手,如溺水的人般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水面之上。
可那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束光,刺眼的亮白的光,直直地扎进我的眼底,几乎要将我灼至失明。
那光照在我的手臂上,我能看见自己的皮肤在白光中析离出一种极诡异而美丽的透明来。皮下的血管是深深的青色,镶嵌在苍白的血肉里。
那种代表着鲜活与生命的艳丽的红色,仿佛与我无缘,早已尽数从我身上丧失。这看起来更像一只漂亮又怪异的死人手臂,而不是一个仍然活着的小东西的所有物。
透明皮肤下的深青色刺痛了我的眼,烙印一般地刻进了我的灵魂。
那深沉诡谲的,美丽的青色……
零星的记忆,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闪过,像一卷被裁剪破碎的电影胶片,只能让人勉强拼凑出一个冰冷残酷的故事。
——「Zero」。
这是记忆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它是一个梦魇,拼接的音节吐露出魔鬼的语言!
我恐惧,我逃避,我无力。
这是撒旦的垂爱。死神与它共舞,每一个舞步都踩着灵魂淋漓的鲜血。
世界更冷了。地底吹来的寒风将我包裹,无情的雨水将我浸没。一重又一重的浪覆盖上来,压得我难以呼吸。
咚……咚……咚……
我听见耳边有巨响,一下又一下,极富节奏。我原以为那是濒死的幻听,可听得久了,我才知道那其实是自己的心脏传来的心音。
“咚、咚、咚”——有人模仿着心音的节奏,在靠近心房的位置,轻轻敲击着。
我大概是听见了的。它好似一面被以这样的节奏敲响的鼓,奏出生命鲜活的规律,催促我醒来。
是谁,时方教授?
“时零……时零……”有人在说话,我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很近,却又像是从彼岸传来般的模糊,难以清晰地辨认。
“因……我的……”
“害得……这……痛苦……”
“……对不起……”
说话声断断续续,只能听见残缺的暧昧的音节。这是个清澈有力的声音,不像是时方教授的……
谁?
“对不起……”
不会是时方教授的。时方教授不会这样道歉的。
究竟是谁?
这句“对不起”被反复喃语,一遍又一遍的传达过来。莫名其妙的歉意如丝如缕,浸润了渗透了我的灵魂,引起战栗与不安。
梦依旧,像是生与死的迷藏,黑暗仍囚锢着我。意识游离在梦境边缘,飘忽不定。那些层层叠叠一闪而过的疑虑,伴随着意识海洋中起伏的水流,碎开、沉没了。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地掀起万丈巨浪,那些已经沉眠着的,破碎的意识又聚拢起来,破开那无垠的虚无的黑暗。
于是就在一个黯然的殷红的黄昏,终于,我醒来。
视线所及的房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是家里的房间……也不是医院的病房……它充斥着一种现代科技的冰冷,所有的构成元素都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不喜欢这里。
盖在身上的棉被,让人有种轻微的沉闷,我皱了皱眉,用力将它掀开。
身体在大病过后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让人难以控制。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挣扎着坐起来。
床头就放着我的茶色小熊和眼镜。我把小熊抱在怀里,戴上眼镜,床边没有鞋,我皱了皱眉,赤脚踩在了地板上。
——很凉,很冷。
久未进食的身体虚弱不堪,我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我扶着床板慢慢站稳,腹中的饥饿感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而更加强烈。
我抱紧小熊,抿了抿干燥的唇,强忍住身体的不适,缓缓地往房间唯一的出口挪去。
这是个陌生的、我讨厌的地方,我不要呆在这里。
时方教授……时方教授去哪了?
我记得我昏迷之前跟着墨多多他们去找时方教授了。而且,我明明听到了时方教授的声音,虽然……我感觉,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扶着墙,我喘了口气。身体很累,胸口很闷,但我不肯倒下。
我想找到时方教授。
休息了一会儿,我继续挪动,扶着出口的边沿,抬眼望向外面——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那曾经,现在也依旧是我的梦魇的,冷冰冰的金属实验室,一旁放置的玻璃培育罐里充满淡黄色的液体……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恐惧!
在梦里的、游荡于生与死之间时的记忆骤然清晰,累积的恐慌全面爆发。我的耳边响起轰鸣,“咚、咚、咚”,是心音。心脏疯狂地收缩,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游走,带起一阵阵战栗的凉。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是何等该死的苍白。
“唳——”
寂静的空间里突兀冒出了一声某种禽类的鸣叫。
我吓了一跳,想要动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跌坐在了地上,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冷啊——
我低下头,抱紧了小熊。肌肤相触,连我自己都能察觉到这苍白皮肤下的温度——是冰一样的凉。
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我不理会。于是它就这样落到了我的面前,华美的羽翼宛若朝霞般闪耀惹眼,晃得我好一阵眩目。
我看了这只不同凡响的鸟类一眼,又低下了头,
长得真是招摇。
气氛融洽得近乎妖异。这只华美的大鸟停在我眼前,盯着我看,黑幽幽的眼睛像小小的黑洞,那眼神甚至有种悲悯的意味。
奇怪!这鸟真是怪极了。我想,眉头紧锁,绷着一张脸。
我想去找时方教授,但我的身体容不得我倔。虚弱、病重、饥饿,无一不在折磨着我,并随着时间流逝而加剧——我怎么还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或许我真该感谢一下身体里的强悍基因,或者是自己那近乎悲哀的求生意志?我活得很累、很痛、很难受,可我又偏偏不想死。
我讨厌那个死后要去的世界。
“时方教授……”我轻轻喊着教授的名字,长久没有水滋润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我张着嘴,唇瓣分分合合,说着哑人的语言。
我很害怕,很孤单。
“救救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好害怕。”
“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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