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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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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出门,也讨厌时方教授出门。
“好了小零,不要再闹小性子了。这次的医疗研究活动对我很重要。”他蹲下身来,再次温和耐心地解释。“如果成功,对你的身体状况也会有一定帮助。”
我拽着他的衣角的手不由得松了松。
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
时方教授有多重视这次的医疗研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只是不想他离开。
在保密性极强的研究基地里,从早到晚的研究工作,连电话都不允许联系。他准又要两三个月都不回来。
见我垂着脑袋一副失落的样子,时方教授沉思了一会,试探般地问道:“小零怕孤单的话……我送你去墨叔叔家好不好?他和我一起参加这次的活动,所以他的孩子也……”
没等时方教授把话说完,我飞快地松了手,同时抱紧怀里的茶色小熊,蹬蹬后退好几步。
我目露警惕地看着他,神色极其抗拒。
时方教授哭笑不得。
每次当他说送我去哪或是请保姆家教什么的时候,我就会是这个反应,大有抵死不从的架势。
时方教授轻叹了口气。他向我招招手。“小零,过来。”
我犹豫了会,却还是听话地挪步到他跟前。
一只手伸来,揉揉我的头发。
“小零,你已经长大了。日后你总要进入社会,而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像个小孩子抗拒外面的世界了。”
我垂着头颅,不说话。
“听话好吗?小零。”他温和慈祥地微笑,目露期许。
“……”我却以沉默回答他。
时方教授还是走了。他承诺他会尽早完成研究,快些回来。
我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在角落里蜷缩起身子,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小熊玩偶。
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压缩饼干吃起来硬硬的又干巴巴的,我咬了两口,皱着眉头把杯子里的葡萄糖喝下一大口。
勉强吃掉了一小袋饼干,我从桌子底下拿出药箱,熟练地从瓶瓶罐罐里倒出五颜六色的药丸,就着杯子里的水分数次灌下。
口腔里尽是药物的涩味。我早就习以为常。
抱起小熊,我把饼干的包装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走向二楼。
我的房间有一架钢琴。本来它是放在书房的,后来时方教授将它搬进了我的房间。
走过去坐下,我把小熊摆在一旁。伸出手,我看着自己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细得一折就断的手指,静默许久后才把手放在琴键上。
缓慢而清脆的音符在指尖跃动,听不出多余的轻快。琴声像我的话语,将所有的沉默诠释。
单调的旋律,沉闷忧郁。
自时方教授离开算起,今天正好是一个月了。
我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一日三餐全靠冰箱里的食物解决。好在我并没有多少进食的欲望,面包饼干速食食物什么的只要能吃就可以。食物消耗得甚至不如药物快。
这副垂死之躯究竟还能在世上挣扎多久,我没有任何答案。
琴声终于停了。
我抱起小熊,转身跑出房间。一楼客厅里的座机“铃铃铃”地响着,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诡异。
铃声还是在我赶到前就停止了。我快步走过去,抱着小熊坐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座机。
不一会后,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拿起话筒。
那头传来男子的声音。但并不是时方教授,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的、阴冷的男子声音。
——“时方教授?”
那陌生男子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啪”的一声,我挂掉了电话。
抱紧了怀里的小熊,我飞快地逃离那个位置,望着座机的眼神流露出惊惧,仿佛那匍匐着一只长着獠牙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
没多久后,座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那仿若是死神吹响的号角,宣告死亡的步步紧逼。
铃声停止了,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没几秒后,那铃声又响起,声声急促。
它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仿佛永不疲倦,诱惑着人前去。
我终于还是动了。
期待战胜了恐惧,我想要相信那其实是时方教授打来的电话。
抱紧了小熊,我伸手,指尖微颤着拿起话筒。
“喂?小零?”时方教授焦急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是小零吗?怎么都不接电话?”
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我松了口气。“嗯。……我睡着了。”
那头沉默了一小会。
“这次的科研已经结束了,我很快回来。不出意外的话,傍晚六点前就能到家。”时方教授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没有追问。
“这些天一个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我放在冰箱和食柜里的食物,你不会又只吃了些干面包和饼干吧?”
其实还吃了葡萄糖和燕麦片的混合物。
我沉默,没有说话。
“……你这孩子。”听得我长达十几秒的沉默,时方教授在电话那头重重叹了口气。“我下午就到家。要好好吃饭,营养剂和维生素那些东西你别老是当饭吃。身体所需的能量还是要从正常饮食中摄入……”
时方教授后面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他本不是多话的人,现在却因我变得像个上了年纪又爱操心的老头。
午饭只吃了一小袋的压缩饼干,肚子很饿。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时方教授就要回来了。我会乖乖吃饭,努力把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咽下喉咙,吞入肚中。
我这么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时方教授遵守诺言,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回来了。
一打开门他便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我,已有皱纹的脸露出习以为常的神色和无奈的笑容来:“又在门口站了几个小时?坐在沙发上等也是可以的啊。”
他走过来,温柔地揉揉我的头发。“好了,去休息会吧。今晚的晚饭可不能再只吃一点点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再这么折磨自己下去可就不好看喽?看你长大后,谁敢娶你。”
时方教授也学会开玩笑了,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摇摇头,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摆。“我有教授就够了。不要其他人。”
时方教授仍是笑着看我,“小零终归是要嫁人的。”
“那我不嫁。”我固执道。
时方教授没有再说话了。他微微弯腰,揽过我的肩。我便顺着他的动作在原地转了个身。
时方教授指了指二楼的方向:“好了,小零。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去整理资料,过会就准备晚饭。别睡太沉了。”
听他的嘱咐,我点了点头。松开拽住他衣角的手,我微微用力抱住了怀中的小熊,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身后,时方教授的眼中闪着复杂挣扎的光。
晚饭算不上丰盛。
家常的清淡小菜,基本没有什么肉腥。时方教授迁就我的口味,从来都不做油腻的食物。
半碗米饭,几片菜叶,几块冬瓜,小半碗汤。这已是我所能吃下的极限。
见我放下筷子,时方教授看过来:“吃不下了吗?”
我点点头,以眼神传达我真的吃不下了的信息。
时方教授也放下了筷子。本想劝我再吃点,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歇一会儿后记得吃药。”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不在家的时候,病没有复发吧?”
我摇了摇头。
“那就好。”
时方教授收了桌上的餐具,明显不打算再吃下去了。我沉默地帮他叠好自己的碗筷,放到厨房去。
这个模式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每当我放下筷子,时方教授也不会在吃。我尽可能地放慢自己的进食速度,一片菜叶反复咀嚼,直到再也咬不动时才吞下去。
然而即使如此,从我拿起筷子到放下也延长了没几分钟。我也试着多吃一些,但总是没几筷子就再也吞咽不下任何食物。
我从桌子底下拿出药箱,熟练地倒出各色药丸,和着冲调好的葡萄糖水分数次咽下。
时方教授洗净了餐具从厨房出来,看着我安静地吞咽药物。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小零,这次我和墨叔叔收到米歇尔先生的邀请函。他听说了我们这次的医疗研究成果,希望我们能为他的儿子看病。”
我一愣,抬起眼睛看向他:“你又要出门?”一句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时方教授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沉默地看着他,眼中露出哀伤。
时方教授不为所动。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小零,还记得一个月前我对你说的话么?”
我陷入沉思。沿着记忆里时方教授最后说的话联想,我心底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测。
对上时方教授平静的目光,我犹豫着,极不情愿地点头。
“你还记得就好。”时方教授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松了口气。“经过我的考虑,我决定这次带你一起出门。”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瞪大了眼睛,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我不要出门!”
用力抱紧怀里的小熊,我猛地站起身。椅子由于失去支点,往后一倒,发出刺耳的声响。
时方教授神色很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了我的抗拒。他没有如平时般的纵容我,而是毫不退让地敲定了这个事实。
“明天我们一起出发。小零,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他走过来揉揉我的头发。见我咬着下唇咬得唇瓣发白,他终于还是软了心,轻叹一声:“小零,乖。听我这一次吧。”
他话里似乎还有话,但他没有说。
我垂着头,沉默。最终却还是点了头。
我想乖乖听教授的话。我不想抗拒时方教授对我的安排。
我更讨厌出门了。哪怕是和时方教授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