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锦》唯山

2、白冬藏篇

　　烈日炎炎，到处都是亮晶晶的树叶，林中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可以供世锦欣赏的。
　　鱼沉告诉世锦，出了谷一直向南走，就是岭南。
　　岭南属于月坞国的领土，是块物阜民丰的区域，是月坞国的商业中心，而瑶州城是岭南的中心，世锦在那可以感受到人世的繁华。
　　世锦猜想，这岭南应是真的繁华，她墨墨迹迹赶了几天路，总能听见路上的人讨论上岭南亦或是瑶州城发生的事情。
　　不过，她可以看见人在行人讨论、行走，而行人的确是看不见她的。
　　那么多天了也没碰见个可以看见自己和自己说话的人，世锦当真是憋坏了。
　　她只得安慰自己，到了瑶州城，许就能碰见与自己有尘缘的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世锦在路边的茶馆停下，这是她这几天看见的第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茶馆人来人往，环境嘈杂，在这停经的多为来往岭南的商人。
　　世锦上了一间无人的雅间，虽无人可以看见她，但她还是希望有个安静的环境来供自己休息。
　　雅间内有些昏暗，出了必要的桌椅器具，唯有一道屏风用以装饰。
　　世锦透过窗棂看外边人来人往，渐渐地出了神。
　　忽地，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世锦猛地一回头，又想到无人可以看见自己，于是放心地坐着。
　　推开门的是一位男子，一身黑衣，手中持一把长剑，因为房间的昏暗，世锦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男子锐利的目光直逼世锦，世锦刚觉察过来，男子已如鬼魅般绕到了她的身后，长剑架 在她的脖子上，冰冷的声音在世锦耳畔响起：“别出声。“
　　“你……”
　　世锦正欲抬手还击，却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秀眉一皱，只觉颈部遭到了重击，两眼一黑，便毫无知觉了。
　　男子将世锦放倒在凳子上，又将门阖上，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将雅间的烛点亮，又在房中洒了些香，用以掩盖血腥味。
　　柔和的烛光并未将男子身上的戾气减少几分，幽黑深邃的双眸始终探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提着内力使自己的气息不那么沉重，腹部的血一丝一丝的外渗，与黑色的夜行衣混为一体，身上数不尽的伤口在叫嚣，长剑已不知沾了多少死士的血！
　　望宗阁已派出三波死士来缉拿他，都被他杀尽，而他的也伤得严重，体力日益不支。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新一波的死士前来，他终归会死在他们的刀剑下。
　　他唯一不舍的，只有那如今还藏在瑶州兴香楼密室的女子。
　　想起深藏在心间的人，男子的目光柔和了几分，额头却渗出了几丝汗。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店小二在门外独自念叨，“我记得这间雅间是没有客人的啊！”
　　“叩叩叩”，见还是无人开门，小二推开房门，果真见室内空无一人。
　　“哪个兔崽子给老子把烛给点着了，亏得掌柜的没发现，不然又要扣我工钱……”小二“呼”地一下吹灭了烛，蹑手蹑脚走出门去。
　　屏风后的男子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可这店小二如何说室内无人？
　　退出屏风，眼见着那女子依然在凳子上坐着，男子更为不解。
　　他绕到世锦的正面，想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缓解一下伤痛，昏暗中依稀可见凳上的人睁着乌黑的眸子瞪着他，不由分说，提着气一剑向世锦刺去。
　　世锦哪是让自己再吃一次亏的主，掌心往桌上一拍，人已退离了三尺。
　　鱼沉告知她，她的术法对付世人绰绰有余，可眼前的男子明显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男子收了剑，捂着自己的腹部，恶狠狠说：“何方妖物？”
　　黑暗将男子裹在其中，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气氛显得诡异起来。
　　世锦怏怏道：“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打晕，这一掌，是要还回来的。”
　　世锦在店小二离开的时候就已清醒过来，暗骂哪个没眼力见儿的连灵妖都不放过。
　　男子闷哼一声，伤势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我无心害你。”世锦向他说明着，避免自己再吃第二掌。
　　男子吃力地用剑杵着，低着头，松散的头发将他的脸庞遮盖。
　　“你受伤了，在这待着也不是办法，你也不想被茶馆中的人看见吧。”世锦伸出手想去搀扶他，犹豫后又收回，她转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只见皓月已当空，除酒馆有烟火气外，整片林子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世锦转头看着他，试探着询问他：“是我带你走，还是你在这里等我？”
　　男子微微抬头：“你如何带的走我？”
　　虚弱中夹杂着嘲讽。
　　世锦听出他语气的怪异，暗忖着，他的意思是希望被带走吧？
　　世锦移步到男子的身边，将他手中的长剑收起，男子将手一甩，刺骨的目光似是在警告世锦别不知死活。
　　世锦长吁了口气，忍受着男子的蛮不讲理，只能生硬地将男子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感受到男子有挣脱之意，警告道：“若不是你能看见我，我是不会管你的死活的。”
　　男子一愣，不解世锦的意思，却也不再反抗。
　　作为一个死士，他能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但仍处处提防着身旁的人，她若偷袭，他亦无反抗之力。
　　沉下心来想，与其在此等死，不如信她。
　　男子比世锦高出一个头，而他因重伤体力不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世锦身上，世锦明显感到了吃力。
　　世锦提了步子，向上一跃，足尖点在桌上，瓦上，两人的身形渐渐被夜色淹没，只留下几缕月牙白的灵气与月光相辉映。
　　应男子的要求，世锦在离酒馆近百里的一片林子里停下，世锦将他放在地上，男子双手撑在地上，拖着身子，让自己的身子靠在树旁。
　　男子喘着气，从怀中取出蜡烛和火折子：“点亮……”
　　世锦蹲在他身旁，接过点亮了蜡烛，发现这蜡烛像是刚刚茶馆的，瞟了一眼男子：“你还会顺手牵羊啊。”
　　男子轻咳了一声，拿手捂住腹部：“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
　　世锦发现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抬头一看，发现他的额头已渗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发白，狭长的凤眼中藏着隐忍的痛苦，左半边脸上还有一块血迹，唇因沾了血而在原本的苍白上多了鲜红的颜色，分明的轮廓让男子的脸上多了几分刚毅，身上的黑锦衣更是沾满了血渍，最为浑浊的便是男子腹部处，男子的指缝间仍有鲜血在溢出。
　　世锦打开鱼沉赠她的锦囊，从里面取出的了雁杳给她准备的的蒲黄，将蜡烛塞进男子的另一手中，又拿石头捣碎蒲黄，继而答道：“我是灵妖，不知你听不听得懂。你能看见我，就说明你与我有尘缘，你有困难我会尽力助你的。”
　　“这是止血的，你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世锦掰开他按在腹部的手，将他的黑色锦衣破口撕地更大些，发现腹部有三处伤口，都深可见骨，世锦吸了口气，谨慎地上着药，又拿出纱布给男子包扎。
　　世锦知道他不能完全相信她，她也得做好防范工作，有所动作前都得跟他解释一番。
　　若是他人，世锦定不会这样相助，鱼沉曾告诉她，即使为了解开灵封，也不可逆天行事，否则，后患无穷。
　　男子面色一沉：“灵妖？我只听说过，没想到世上当真存在。”
　　世锦一笑，敷好了草药，接过男子手中的灯：“我叫世锦。你呢？恩……你的伤口很深，若不去大夫那处理，恐怕会严重起来。”
　　男子却未接世锦的话，一字一字吃力地说道：“你说，你会助我，当真？”
　　在发现店小二看不见世锦时，他就怀疑自己见了鬼或妖物，当世锦解释自己是灵妖，他是深深地相信了。
　　他执行任务常年行走民间，自是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关于灵妖的就是其中一种。
　　灵妖，定可以完成自己的心愿。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你信我，我必倾尽全力。”
　　世锦面色平淡，却字字坚定。
　　男子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微微摇头：“我只有一个请求。”男子停顿了一下，痛苦的脸色有了一丝不一样的鲜活，“希望你能帮助她活下去。”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消散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