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昭昭》终南归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气渐暖，爱美的女子们都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轻薄的春衫。

　　次奥野公主和她从北辽带来的几个侍婢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昭昭有些头疼地跟在她后边。她被鸿胪寺的曹大人派过来陪公主逛街，美其名曰要她给北辽公主讲讲汴京的风物，可实则却将她隔离在了正事之外。

　　对于这般的情况昭昭是有心理准备的，虽则在大长公主殿下的大力支持下今科十名女子得以参加科举，而她们五个又从众举子中脱颖而出入了朝堂。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各种边缘化和不动声色的打压。

　　朝堂之上的那些守旧臣子们大多认为女子入仕乃是儿戏之举，因而并未认真对待她们，即使是曹大人这样整天乐呵呵的老好人也理所当然地将鸿胪寺里三个新上任的女官安排了去接待外国女眷。

　　昭昭不远不近地跟在次奥野一行人身后，凝眉想着袁穹的事情。

　　此前她已经遣人接连送去了数封匿名信与那袁穹，先是猛然抛出袁顾氏死因之疑，然后接连送去了一些蛛丝马迹引导袁穹自己着手调查。然后等那边火候差不多了，而她这边由钟婶亲自出手也终于将当年袁穹之母的死亡真相调查了出来。

　　就在不久前，她这边的人手终于收到了袁穹的回信，约定明日在白矾楼会面。

　　想来这么多日的功夫，已经足够袁穹亲自调查出一切了。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在袁家死得不明不白，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看袁穹回京后一直在大相国寺里为亡妻守孝并未作出什么举动，估计他是像前世一般有了叛出袁家的念头了。

　　昭昭这般不声不响地凝眉深思着，可是却惹来了次奥野公主的不满：“潘大人，你就是这般带我逛汴京城的啊！你看看我的银子都被这个骗子骗光了！”

　　旁边一个小贩闻言赶忙慌乱地解释道：“冤枉啊，小人怎么敢骗小姐的银子！小人冤枉啊……”

　　“怎么了？”昭昭闻言走过去一看究竟，却原来是次奥野公主因为手气不佳的缘故在那买糖的小商贩铺子前跺脚发怒。

　　那小贩铺子上是一个三尺见方的旋转圆盘，上面画着花鸟禽鱼，旁边放着琳琅满目的奖品。大的有一只金光灿灿的凤凰，光是那凤尾就有一尺长，色彩斑斓、流金四溢，而小的却不过只有一枚糖豆子。

　　这是汴京城里颇受欢迎的关扑游戏，路人只需要掏几枚银前就能往转盘里射上一箭，若是射中了圆盘上画着的花鸟禽鱼，那么就可以得到栩栩如生的糖画，若是没有射中，就能得一颗糖豆子。

　　昭昭看了一眼次奥野公主的随身侍女，见她手里已经捧了一大把糖豆子了，可见这位公主今日在这小贩手里折戟了多少次。她见次奥野一副懊恼又生气的模样，不由得觉得好笑，于是便上前道：“那我来试试吧。”

　　说罢昭昭就举起了那张小弓箭就要瞄准，她的骑射功夫是当年在霸州时羚姐姐遣人来教的，后来在女学里又选修过骑射课程，说来准头应该不差。

　　一旁的卖糖小贩见昭昭一副颇有气势的样子，似乎是纠结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期期艾艾地打断道：“这位小姐，你、你还没给钱呢……”

　　昭昭专心瞄准没有放下弓箭，只用眼风示意了那侍女一下。那侍女立马就要从荷包里掏银子付钱，谁料次奥野公主却道：“哼，本小姐射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射中，难道她觉得自己比本小姐厉害不成？”

　　“小姐……”那侍女小声道。

　　“那射中了奖品便是我的了。”昭昭淡淡道，说罢放下弓箭从荷包里取了银钱递与了那小商贩，小贩欢喜地接过钱然后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昭昭眯了眯眼睛细细瞄准。

　　“咻——”只听一阵破空声响起，那小剑不偏不倚正射中了那只凤凰。

　　那小贩似是呆楞了一下，可是面上却是丝毫没有心疼的神色，而是满满的讶异和惊奇。虽则这只糖凤凰的价值远远要高于方才这位姑娘付的钱，可是他今日也没亏钱呀，反而倒是赚了不少。要知道方才另一位姑娘可是用大价钱买走了一大把糖豆子呢。

　　“小姐您真乃巾帼英雄是也！”小商贩一面恭维着一面将那只糖凤凰递给昭昭。

　　次奥野公主在一旁看了又是好奇又是气恼，好奇的是这汉人女子射箭的准头竟然这么好，气恼的自然是这讨厌的潘大人又将她给比下去了。

　　昭昭接过糖凤凰拿在手里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啧啧赞叹了几句做工精细，然后又用眼风斜睨了次奥野一眼，微微将那凤凰往她的方向倾斜，好似在无声地对她说：“你要吗？那送给你好了。”

　　次奥野公主立时欢天喜地，正欲不计前嫌地接过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糖凤凰，可谁料那可恶的女人竟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将鸟头给咬掉了，还将嘴里的糖渣子嚼得嘎嘣嘎嘣响。

　　娇蛮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跑走了。

　　昭昭本就是同她开玩笑，又哪里会将事情做得太过。她将手中的糖凤凰递给侍从，然后付过钱后又把奖品台上的另一只凤凰射了下来。这下子那卖糖的小贩终于是苦了脸，一脸心疼的表情磨磨蹭蹭地去取那糖凤凰。

　　“赏他些银钱。”昭昭轻声吩咐侍从，她知晓这些商贩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也不愿意凭借小巧断了人家的财路。

　　小商贩得了赏钱立马眉开眼笑，利落地将那糖凤凰取了下来。

　　这一回昭昭却没有亲自接过去，而是转头对一个北辽婢女道：“还不拿去给你们主子。”

　　那婢女闻言立马会意，拿过那只糖凤凰匆匆追了上去，昭昭他们也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等昭昭找到次奥野公主的时候，却看那小姑娘未曾跑远，而是一边舔着糖凤凰一边好奇地往前方张望着什么。她察觉到昭昭走近了，却是自顾自吃着糖凤凰傲娇地不要理她。

　　次奥野公主等了很久却不见昭昭理她，只得鼓着腮帮子自己开口问道：“燕歌楼？那里是什么？”

　　昭昭微微觉得有些不好回答，只得斟酌饿措辞含蓄道：“那里是幽坊小巷、燕馆歌楼。”

　　次奥野听得一脸疑惑，连声追问道：“什么？什么燕馆歌楼？”

　　昭昭无奈只得道：“就是青楼。”

　　“青楼？”次奥野公主惊诧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可是我刚刚分明看到有一个和尚进去了。”

　　和尚？昭昭有些怀疑：“你看错了吧……”

　　“绝对没有看错！就是一个穿着紫色袈裟的俊和尚！”次奥野坚持道。说罢她一把扯过昭昭拉着她就往里跑去。

　　这北辽的小公主骑射功夫不到家可是力气却似是小牛犊一般大，昭昭被她拉得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地被拖着往里边跑去。

　　那次奥野一面跑还一面叫喊着：“大师？大师？那个秃头说你呢，你是和尚吗？”

　　她这般咋咋唬唬的样子终于把前方那个穿深紫色袈裟的年轻僧人给叫得回过了头来。只见那僧人一身深紫色僧袍映衬着眉心一点朱砂痣，真真是说不尽的勾魂摄魄。

　　昭昭看得一怔，低声喃喃：“宫也……澄观大师？”

　　那年轻的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她与子婳一同去龙泉寺时在清凉台上遇见的澄观大师。他本名宫也，武举出身，曾任东宫翊麾校尉。

　　昔年建元帝猝然驾崩那日，袁家的军队控制了禁宫。太子枉死宫中，袁家假借清查前朝余孽之名直入东宫，意欲为七皇子铲平一切阻碍谋夺帝位。那时宫也与赵子孟等人护送太孙出逃，之后，赵、杨两人以太孙之替身为饵，引追兵北上，欲至淤口关借调杨家军回京，而宫也则一直护卫在太孙身边直至大长公主殿下派人前来接应。

　　而太孙平安得救之后，宫也却忽然在龙泉寺里落发出家。及至后来太孙登基，曾遣人去寺庙里寻他，欲赐官位于他。那时澄观大师只言他一心向佛无意红尘事，婉拒了功名利禄。

　　怎么是他？他不是一心向佛吗……

　　一时之间，昭昭呆楞在了原地不知做何表情。

　　只见宫也的目光淡漠地从她们的面上扫过，然后转头踏入了燕歌楼。

　　皇城，文德殿。

　　永兴帝正坐在龙椅上听下方几个臣子们争论祈辽新盟之事。鸿胪寺的曹大人虽则面对北辽使臣的时候一张胖脸惯常是眉开眼笑的神情，可此时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北辽的狼子野心。上方天子的神情似是有些恹恹，好似对那些争执漠不关心。

　　赵子孟与杨悸鹿皆在殿中，虽则他们表兄弟此前因昭昭的事情生了龃龉，可是就政治立场上来说，赵、杨两家一贯都是在统一战线的。对于北辽，赵子孟始终坚持分而化之，对耶律宁则是先拉拢再打压。从长远看，他与曹大人立场一致。

　　而另一边，畏惧战争、想要纳岁贡求得永久和平的官僚却也不在少数。

　　“朕有些乏了，此事明日再议。”永兴帝揉了揉额角，微微咳嗽了几声。

　　天子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康健，几声咳嗽下来少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陛下，保重身体啊陛下”下方的臣子皆下跪行礼。

　　永兴帝面上显露出谦和神情，淡淡道：“行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众臣子纷纷起身告退，杨悸鹿咬了咬牙三步两步追上了赵子孟，他还有些私事要与表哥分说。

　　永兴帝的目光掠过重重楼阁，遥遥看向并肩而行的赵、杨二人，眼底的神色看不分明。

　　此时，殿内忽有一苍老的声音响起：“赵氏其人，出公爵之门，又探花及第，几经腾挪，登阁入相。赵家于西南陈兵十数万之众，北地又与耶律宁丝连不断。杨氏一将陨落一将又起，唯赵氏马首是瞻。假以时日，内有权相、外有悍将……如此龙臣，陛下可能得一夕安寝？”

　　永兴帝闻声抬头：“蔡相？”

---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时候人们把赌博叫作“关扑”，街头巷尾这种转盘中奖类的关扑小游戏十分流行。南宋曾三异的《因话录》里有记载过一个卖糖小贩的旋转圆盘，我把这个写进文里了哈哈。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也写过金明池和琼林苑的对外开放日时市民在皇家林苑玩关扑的情景，后文有一个重要场景就在那里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