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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零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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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孟面色森然,目光锐利如冰刃。杨悸鹿微有惊诧之意,复又开口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怎么了?他也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母亲郁郁而终后,他早早就搬出了内院,由祖父亲自教养长大。那些年每当祖父去西南的时候,便会将他送去杨府姑祖母处。他晓事极早又兼之心思敏锐,如何察觉不出父亲眼底的厌憎和继祖母贾氏掩藏的祸心?
记忆里的成国公府永远是冰冷的,唯有靖北侯府能够让他感受到血脉亲缘。
在那里,慈和宽忍的杨老夫人会在他心情烦闷时给予稍许慰借,还有那个总是吃蜂糖糕吃得满脸都是的小胖团子……
虽然长大后杨悸鹿再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爱吃甜食了,可他却是记得真切。他记得那个胖团子像是一坨黏人的糯米一样沾在自己的腿上,他记得天真的孩童仰着白胖的小脸霸道地宣称——
“最喜欢表哥了,表哥从来不抢我的蜂糖糕。”
他从不曾抢夺过他的蜂糖糕,他不爱吃,也没吃过。那于他是太甜腻太温软的存在。
可是他呢?梦境里他却是染指了他的女人,甚至还抢走了她的心!
眼前仿佛又是白雾袅袅的汤泉,仿佛又是那个让他泥足深陷、嫉恨癫狂的梦魇……
赵子孟掩藏在袖子下面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掌心微有了黏腻的潮意,是殷红的血。可他却仿佛是没有痛觉。
杨悸鹿面上闪过担忧的神色:“表哥你怎么了?你手上流血了!”
“无碍。”赵子孟声音淡淡,随意地拿起桌案上的巾帕揩拭了掌心。
耶律宁虽则生得英武锋利整个人如同一柄稀世的长剑,可他内里却是一个心思敏锐的。原本听闻赵、杨两人情谊深厚,可今日一见却是似有心结。可是这心结是什么呢?
权利?女人?
难道是……
耶律宁不动声色地望了望方才潘昭昭离去的方向,心下却是思量着,看来自己的这个表妹要重新估量了。
原本他早已经察知了有一小股势力多年来一直在探寻外祖母王氏的音讯,可终究是来意不明、敌我难辨。朝堂之上已经是步步惊心,他便将那事搁置了许久不曾理会。后来他落难霸州时在忘归山上得了那小姑娘的救助,察觉出她手底下的一个年轻管事正是多年来在北辽寻访之人,这才放出了蛛丝马迹让那钟松年得以找出他身世的秘密。
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也就难怪当初在忘归山上时他就觉得那小姑娘有说不出的亲切。
此次亲自前来大祈不单单是希冀两国重修旧好,也是为了求娶自己的这个表妹。她的身世曲折离奇,他派出手下精锐竟也只查出了她母族之事。昭昭表妹显然也是知晓了这桩旧日仇怨,他本是打算出手替她解决了袁家然后再将她娶回北辽享受富贵尊荣,可是现在看来恐怕不一定能尽如人意了。
心下已经闪过千般思量,可是耶律宁面上却是爽朗一笑道:“赵大人,次奥野她年少无知让你见笑了。”
赵子孟浅浅啜饮了一口杯中物,面色淡淡道:“次奥野公主天真无邪,何来见笑之说。”
耶律宁道:“赵大人也是知晓的,本王今日出使大祈乃是为了两国重修旧盟之事。近日来我见贵国王孙公子似对大奥野有些许误解,其实联姻人选换作次奥野亦未尝不可。”
杨悸鹿闻言眉峰一挑,但是并没有说话。祈、辽两国的休战旧盟乃是二十多年前定下的,当时北辽忙于对战新崛起的女真部落无暇南顾,而大祈彼时亦时国库空虚无力征伐。现如今辽金战争胜负已定,而大祈经过多年的修生养息亦是有了一战之力。为着燕云十六州的归属,双方都是知道两国难免一战。要他说,什么联姻和亲着实没有意义。
耶律宁自顾自地继续试探道:“方才次奥野似是有意,不若赵大人……”
赵子孟面色一凝冷然道:“在下已有婚约在身。”
杨悸鹿听到此处面露诧异,却见赵子孟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继续道:“在下先祖百年前曾以剑为凭与一世交人家许下婚约,原本以为那家业已血脉断绝,可近来却是已经寻得了世交后人的下落,自是应当践诺。”
表哥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桩婚约了?杨悸鹿心中不解,可见他并未具体言说,便只以为表哥这是借口敷衍为了摆脱那什劳子的次奥野公主。
宴饮正酣、歌舞靡靡,而此时大相国寺里一个冷僻的佛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袁穹身着麻衣,跪在蒲团前亲自为亡妻诵往生咒,他身旁一同陪伴抄经的还有一个身姿赢弱的素衣女子。乍暖还寒天气,夜风一吹那女子因为寒冷的缘故微微瑟缩了一下,烛光下露出一小半羊脂白玉一样莹润美丽的侧脸,不是蔡芷璇却又是谁?
“大表哥……”蔡芷璇声音怯怯地开了口,“天色已晚,不若剩下的经文明日再诵?”
自从袁穹回到汴京已有一个多月了,虽则袁府早早就将顾氏的丧事办得热热闹闹、气派非凡,甚至还请了得道的高僧做足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可袁穹归京后依旧亲力亲为重新祭奠亡妻。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儿。
袁穹面色冷淡,声音在幽深冷寂的佛殿里也显得毫无烟火气:“璇表妹先回去吧,我再陪衡儿说一会儿话。”
蔡芷璇闻言不由得咬了咬嘴唇,然后眼底泛起盈盈的水光:“穹表哥……你可还是在怪我?当年……”
一听她提起当年,袁穹拿着经文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当年他心高气傲,只以为全天下最是才华横溢、钟灵毓秀的女子才能够般配自己,譬如他的表妹蔡氏芷璇。可他们终究年岁有差,父亲令司马氏给他聘了顾御史家的嫡长女为妻。
初次见到顾衡的时候他是失望的,她虽则温婉可亲,但到底有些平凡,就像是一盏温凉的白水。明明他想要的是玉露琼浆香醑美酒,可他的目光却一日复一日,愈来愈久地为她停驻。
时隔三年,在霸州时他又收到了璇表妹的信笺。她依然是那么的聪慧,即便是用左手书写掩藏行迹,可那一手簪花小楷仍是说不出的妩媚风流。但他心中却已经是毫无波澜了,只余了淡淡的欣赏,转而想起衡儿木呆呆毫无灵气的字是方才会心一笑。
她生母早丧不曾得道很好的教养,他知晓她受过了很多委屈。
那时候他就想着,待回京之后他要告诉她,他心悦她,只心悦她一人。
可是回京后等待他的却是冰冷的坟冢,她已经孤孤单单地走了,甚至至死都以为他不欢喜娶她。
蔡芷璇见袁穹目露哀痛神色,不由得心中一滞。她想要问问上回写信与他说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她想将那人狠狠地拉回泥里!
今次科举,那赵子婳比她年幼一岁,却是位列二甲第八名。而那个潘昭昭,竟然也远超与她位列二甲第四十七名。她才只二甲第九十一名,仅仅比那还未曾及笄的刘陵高出了六名!
她乃是汴京明珠,才华理当凌驾众女,可是……那于她是天大的耻辱。
蔡芷璇想起偶然拾得的那封信,想起辽国许王身后那个钟姓侍卫官,她想起辗转探听到的些许消息……她亲自伪造了那笔记换走了信函,而袁穹身为监军,若是由他出面作证,或许可以将那情信捏造成通辽的罪证!
当然扳倒杨悸鹿没有胜算,但是揭露出那潘昭昭私底下的事情来,好歹先能够将这碍眼的东西除了去。
“大表哥……”蔡芷璇声音软软地开了口,“舅舅可曾与你说过杨家的事?”
袁穹见她提起自己那个昏聩无能的父亲,便联想起府上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他想起此前受到的一封匿名信,说他妻儿的死因乃是……那信上甚至还说了他母亲当年的病逝都是另有隐情。
眼下真相尚未查清楚,他如何愿意为袁家辛劳卖命?
袁穹声音似有疲惫:“这些事情不要在衡儿眼前提起。”
那边宴饮已经结束,天子和杨皇后都已经离席,三国的来使也都纷纷由鸿胪寺的官员陪送回了下榻的官邸。赵子孟与杨悸鹿策马同行,在御街上飞速驰骋。
“表哥,你今日怎么了?”杨悸鹿扬鞭追上前面气势冷然的那人疑惑地开口问道。
赵子孟马速分毫未减,却是扭头对杨悸鹿道:“鹿哥儿,你可知与我有婚约的女子是谁。”
杨悸鹿原以为那什么婚约只是表哥胡诌出来敷衍辽人的,却是着实不知赵家百年前同谁人有过婚约。因而他便朗声笑道:“表哥你是打算成婚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吁——”赵子孟猛然勒住了缰绳,“百年前家祖获罪远放江南,离京时有一世交长辈以‘照胆’宝剑相赠,约定若两族子孙百年后重逢,可结为儿女姻亲。”
杨悸有些愣神,他是知道‘照胆’宝剑的,那是昔年大周开国名将代国公潘美之物。
耳边传来表哥冷肃的声音:“潘氏昭昭将会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