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筝》岐佳

2、2

　　夜色淡凉如水，月色空明如镜。北凌修从屋顶一跃而下，又从半掩着的窗台闪身进了屋内，整套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直到站在了榻前，看到了榻上的人，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的神经才有了一丝舒缓。
　　又不禁微微自嘲。他堂堂北晟的君王，却连进自己妃子的寝宫都要翻墙而入，若是让世人得知，岂不惹人耻笑？
　　月光静静地雕刻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静静地倒映着他眼里的珍爱与宠溺。
　　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及其不安稳，即便是在梦中，也仍旧紧紧地蹙着眉头，修长纤细的双手握成拳，扣在心口，似乎拼命地想要去抚平什么，却仍旧是徒劳。
　　北凌修食指轻轻抚上她的眉头。他动作及其小心，及其谨慎，似乎是怕弄醒了她，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有肃清的幻术在，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会醒的。
　　他俯下身去，想将被子盖过她的肩头，却在触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被她抓住了手腕。
　　“修……不是我……”
　　北凌修一惊，以为她醒了，垂眸，却见她只是在梦中呢喃。
　　她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那细弱的嗓音却像是最锋利的箭矢，刺进北凌修的心里，刺入那些仍在流血的伤口。
　　“泫儿，你可怪朕？”
　　北凌修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他小心地拨开她汗湿的发丝，替她擦去额间的细汗，又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像是捧着最稀有的珍宝。

　　如此，一夜静守。

　　等池泫筝醒来，天已大亮。
　　她扭扭身子，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无力，额头还微微有些发热。

　　其实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做那个梦了，自从那日被太后诬陷自己对长孙霏月图谋不轨，并让出皇后之位后，那情景就总是隔三差五地进入自己的梦境。然而印象最深的却并不是太后的诬陷，长孙霏月的冷笑，还有那些宫妃看好戏的表情，而是北凌修冷淡的，仿若事不关己一般的目光。
　　他甚至不愿在自己身上浪费一点表情，只是拂袖而去。
　　……不提也罢。

　　“娘娘！”浅茉从门口飞奔而入，满脸紧张。
　　“什么事这么慌张？”泫筝微微蹙眉，用力按揉着太阳穴。
　　“长孙太后设宴，所有妃嫔都要到场，而且……陛下也会去。”浅茉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泫筝，却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目光微微有些疲惫。
　　“好，”泫筝扯出一个微笑，扶着床沿缓缓站了起来，“收拾收拾，我们便去长乐宫罢。”
　　“小姐，你……”浅茉欲言又止，只是担心地望着泫筝。

　　浅茉是泫筝从千烨宮中带到宫里的，是她唯一的心腹。她极少叫她小姐，宫中规矩繁杂，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叫她娘娘，如今喊了小姐，她知道，她是真的担心了。
　　而泫筝，当然懂她的担忧。
　　上一次太后设宴，她被污蔑对德妃，也就是太后的侄女长孙霏月投毒，因而被废后，还被打压入牢，在牢中待了近月。如今，她更不会天真地认为，太后会因为长孙霏月如其所愿被立为皇后而放松对她的警惕。
　　其实也许太后并没有想让她死，毕竟，她怎么说都是千烨宮的圣女，是池家的女儿。
　　自古以来，千烨宮作为两大门派之一，都在江湖上拥有不可撼动的地位。几百年前，千烨宮第一任宫主池如厌，宣誓世世代代效忠于北晟国的君王。从此，历代宫主都由北晟历代的君主直接担任。然而，池如厌同时也立下了规矩，每一任宫主，都需要纳池家的女儿为妃，从而维护千烨宮和朝廷的关系。
　　作为池家的女儿，她这条命，还是有点价值的。但如今，最想让她死的，却应该是长孙皇后。
　　人得到的越多，想得到的就会越多。她在位时，长孙霏月想要她让位，她让了位，长孙霏月便想让她死。
　　人之常性。

　　“小姐今日身体不适，不如让浅茉去回了翠竹姑姑，推了这次宴席吧？”浅茉问道。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你逃，它只会来的更快罢了。”泫筝笑笑。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用双手拍了拍脸颊，想要拍出些血色。
　　镜中的女子纤细而苍白，却仍旧不掩那容貌的动人。
　　池泫筝只在发髻中插了一支玉簪，略施粉黛，遮掩了苍白的气色，便动身去往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