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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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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秋天的雨,才是最冷、最寒。
但这四月的雨,竟也是冰冷,丝丝入骨。
雨滴打到头上,发已完全湿透,黏黏滑滑的发丝贴着我的脸颊,雨水顺着滑到脖子里,我在风中瑟瑟发抖。
雨幕中,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路边,一动不动。
原来他,真的在这里。
海天小学竟然还在,原来印象中宽广的大门,现在看来,竟窄小得如此可怜,更是破旧,上面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年华似水,沧海桑田。
但我站在这里,看着那抹白色,竟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十六个春秋的遥远,竟似不复存在。
出了大学,我立刻就来了这里,果然,找到了他。
该有眼泪的,或者喜悦,但我远远地站着,远远地看着面目模糊的他,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任雨水将我淋湿。
他蜷坐在路边,和十六年前一样的姿势,脆弱,又孤独的。
白衬衫,上面没有灰尘,没有血渍,那么洁白,却是洁白到刺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迈开脚步,向他走去。没有刻意将脚步放轻,但他依然丝毫没发现,下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只留两双眼睛漠然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的流动,没有光明,没有神采,甚至没有焦距,如死亡一般的寂静和黯淡,一种到了极至的绝望和麻木。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目光。
不再是温柔如水,灿烂如阳,也没有那一贯的淡淡的忧伤,淡淡的自嘲……
我的心狠狠一扯。
我在他面前蹲下。
他无意识地抬眼看了我一眼,又茫然地将目光垂下。
“苏唯。”我轻声唤他,却没有反应。
沉默许久,我冲他扬起一抹微笑:“你是不是叫苏唯?我叫叶疏影,和你做朋友好不好?”
他终于抬眸,视线停驻在我的脸上许久,我从那双死寂的眼眸中,终于渐渐看见自己的倒影,一个灿烂夺目的微笑,在雨中绽放。
“你不理我啊?”我继续微笑,“那没关系。对了,你想不想吃糖?”立刻翻包掏出几片剩的香口胶,“那,给你……快点伸手拿,湿了就不好了……”
雨水一滴滴地从他额前的短发滑落,滑过睫毛,滑过鼻梁,滑过嘴唇,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流淌。
然后,他死寂的眼眸,一点点地,有了波动。
看在我眼里,竟是如阳光照射下、湖水般的潋滟。
他伸手像是去拿糖,却转而握住我的手腕,那么冰冷的温度,那么小心翼翼的动作,我忽然想哭。
我跪在地上,伸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他的气息,是那么冰冷,不复从前的温暖,太过悲伤的味道。
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
我一直没有放手,他僵僵地坐在那里,没有将我推开,却也没回抱我。
我紧紧地抱着他,想用温暖感染他。原来,我也还有温暖的,我并没有被上帝遗弃,我也还有拯救人的能力……
久久,他的身体开始隐隐颤抖,双手缓缓圈住我的身子,我知道,他哭了。
他曾在信里告诉我,长这么大,他只哭过两次。
一次,是七岁那年,被我气哭的,虽然事后他总是不承认。
还有一次,就是遇见安佑熙的那个下午,他为我而哭。
唯一的两次,却都被你看见,作为男人,真是件丢人的事啊,他说。
但他现在,又哭了,在我面前。
却一点不丢人,我从来不会觉得,这样的他,有什么丢人。
许久过后,他渐渐平静下来,气息也似乎有些温度了,他转过脸来看我,却仍是面无表情:“你……”
“我?”
他将我推开一点,低下头去:“你怎么来了?”
“散步,正好到这里。”我扬眉,实在一下子说不出肉麻的话,“怀念一下童年时光。”
暗色的眸子中终于出现一抹微弱的光:“你想起来了?”
我笑笑,一阵风吹来,开始觉得冷:“大哥,咱们可不可以换个暖和点儿的地方,一同怀念?”
他的眼神在我发紫的唇上停留几秒,忽然松开我:“你回去吧。”
我叹口气,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我知道,你父母去世了。”我按住他又要捂起脸的手,直视着他,“七岁那年,你失去父母,我给了你现在的父母;现在,你失去他们,我知道再多的安慰都弥补不了你痛苦,但……你还有我。”
苏唯不可置信地抬头,苍白的脸上,寒玉般的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一阵疼痛,却还是笑了笑,抚弄他额头的几根头发:“我听顾小满说,你似乎以为我要结婚?”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将目光调开,投向地面。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难道没认出来,那个穿西服的男人是宇文光吗?他从国外回来,要向萧晚求婚,拉我去当他的参谋挑戒指。他根本就不是那个老医生!至于那个老医生……他也要结婚去,所以昨天就把我甩了。”
苏唯终于又看向我。
我冲他微笑:“我不会结婚。如果要结婚,也要和认识了十六年的人,而不是只认识三年的人。”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我的脸却开始发烫。
“你同情我吗?”苏唯深深地凝视,“像七岁那年,只是因为同情我,所以来这里,跟我说这些?”
“那你又同情我吗?十七岁那年,你帮助我,后来一直等着我,是为了同情和报恩吗?”我反问。
“不是。”他坚定地,“我早已跟你说过。”
“我亦不是。我也说过,我早不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小女孩,同情心没那么泛滥。”
苏唯的唇边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轻轻摇头:“不,其实你一直没变,还是那么善良,我知道的。”
“就像不要说一个男人是好人一样,也不要随便说女人善良。你懂不懂,亲爱的同桌?”我冲他挑眉,看了眼天,“咱们还要继续在这里淋雨、聊天?”
“哎……”他站起来,又拉起我,似是无意识地低问,“你为什么来呢。”
握住他回复温暖的掌心,我看着他:“别告诉我,你不明白,苏唯。你当真要我把所有都说出来?”
的
眉间还是沉凝着浓浓的哀伤,他叹了口气,将我拥入怀中:“我只是不敢相信。”
我的眼泪,又要流下来。
“苏唯,我知不知道我一直很讨厌你?”
他脸色微变,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
“是了。比如你当年说任我利用的时候,就很讨厌;三年前我那样侮辱你,你却没发脾气,就很讨厌;上次你在信上写只要我幸福,就不用在乎你,就很讨厌!很欠扁的,我总在想,哪有这样的男人!”我骂个不停。
苏唯淡淡地笑了。
“还有,现在,什么不敢相信?我都已经站这儿了,不是一时冲动,不是为了同情,我是……”我停顿一下,“反正,你很讨厌!”
一直那么温柔……就像现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恢复的。但即使这样,此刻的他,还是那么温柔。
从小到大,不曾安慰过人,我头脑一热,话就脱口而出:“苏唯,我爱你。”
也许,从七岁那年。也许,在十七岁第一眼认定他很讨厌的时候。也许……
他又是惊讶,清澈的眼眸温柔如水,伸手抚去我的泪和脸上的雨,依旧淡淡地笑着:“我说过,我会等你,不仅等你想起我来,也是等你信任我,接受我,更是等你爱你。”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轻轻道:“我从七岁起,就开始爱你了……走吧。”
雨水中交握的双手,在我的记忆中定格。那将会成为,永恒的画面。
失去父母的你,不会孤独,正如现在,因你,我不再孤独。
从此以后,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