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鬼]浅葱温柔》夏日黑猫

1、浅葱温柔

　　——他生来，就注定是一个不被神明眷顾的孩子。

　　.

　　我叫冲田宗次郎，是冲田家的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冲田光和冲田金。但是，我们家的家境并不好，反而相当贫困，以至于我最终被迫离家，来到那个清冷的试卫馆。

　　我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好像才八岁吧，比试卫馆的那些少年要小很多，也正因为如此，我无时无刻不在被人欺负。他们要我干杂活，不顺心时便打我，骂我，而我也只能紧紧抱着头，一声不吭。

　　那时的我，还不知绝望为何物，只是纯粹地感到不甘，在心底无尽的愤怒和不愿屈服无法发泄，我咬着牙，紧握着拳头，抬头望着天空中刺眼却不温暖的光芒，从那一刻便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九岁的时候，因为试卫馆内一个少年的故意挑衅，我和那个少年大干了一架，仅仅用平日杂扫的木棍就打败了那个家伙，恰好被经过剑道场的师父近藤周助看到，吃惊之余，决定收我为徒，亲自教导。而我，也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试卫馆主人的内弟子。

　　近藤勇是我在试卫馆时的同门师兄，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对人又大方又温柔，我九岁时，他十六岁。他对我很好，在我最初来到试卫馆的时候，就很关照我，冬天的时候，他经常把他自己的衣服借给我穿，把热乎乎的大饭团分我一半。有时，他会悄悄地教我一些剑术，还嘱咐我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毕竟把天然理心流的剑术教给外人，是违反了道场的规定，应该会被逐出道场的吧。

　　我喜欢这个像兄长温柔一样的人，但我更加尊敬他为老师，因此常唤他为“近藤先生”。近藤先生待我很好，每次跟他在一起时，都让我有家的感觉。他时常搭着我的肩膀，笑着跟我说，“男人，是绝对不能哭的哦，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个人支撑下来。因为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很多需要你保护的人呢。”

　　我在试卫馆度过了很快乐的童年、少年时期，尽管这快乐来之不易，但我依然努力抓住它，希望尽可能的持久一些，只要每天和近藤先生一起，听他说话，和他一起练剑，和他一起吃饭，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但是，果不其然，我所谓的幸福并没有持久下去。

　　试卫馆来了一个讨厌的家伙，听人家叫他“土方”什么的，好像就是个比我年纪大些的少年，大概和近藤先生一样年龄。如果按辈分来说，我才是他的前辈，他理所应当地也该叫我一声“冲田前辈”，可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却目中无人一般，看到我时的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在看一个小鬼，这让我非常气愤。

　　这些也就罢了，但更加令人愤怒的是近藤先生不知为何和那个什么土方走得很近，两人时常一起练剑，一起说笑，直接把我撂在了一旁。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对于我的小孩子，近藤先生和土方的年龄相近，有更多的话说吧。

　　不过我没想那么多，男人就是要以实力说话。我去找土方打了一架，可是我却败得很惨。从那时起，我知道了他很强，明明是个外来弟子，剑术却相当厉害。但是，我依然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比我强，而是因为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似的，况且他还抢走了近藤先生，从他来时起，近藤先生都没有再怎么和练过剑了。

　　土方，至始至终都是个讨厌的人。

　　贫困的道场在风雨飘摇中艰难地支撑了下去，那时的我，还不知外面的世间如何，只是在道场中过着还算快乐满足的日子。

　　十九岁那一年，我得到了剑术上的“免许皆传”，成为了天然理心流试卫馆的塾长。他们都说我很强，是个剑术天才，可我却不以为意，剑术天才又如何，只会挥剑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的三段突刺已经和土方先生不相上下了。

　　二十一岁那一年，我也加入了壬生浪士组，跟着近藤先生、土方先生他们来到了京都。近藤先生有个远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能够作为一名武士为幕府效忠，希望能够成为一名幕臣，成为一名有门面的上层武士。

　　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跟随近藤先生，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干什么，我也干什么。反正除了他，我也一无所有。

　　文久三年的那个夜晚，我的刀刺入芹泽鸭的身体中，当鲜血溅洒在纯白的屏风上时，我感到茫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这个男人，我和他没有仇恨，他也从未对我如何，只是听土方和近藤先生他们说，如果不杀掉这个男人，最终新选组一定会覆灭。

　　芹泽鸭的铁扇迎面砍下来，幸好我反应快，侧身躲过，但是鼻梁上还是受了些许伤。火辣辣的刺痛几乎让我流下眼泪，然而我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刀，将它再一次向前斩去。

　　虽然芹泽鸭最终也不是被我所杀，而是土方先生，但是我却感到无尽的迷茫和痛苦。

　　队内肃清吗？

　　……呵，说得真好听，其实不过是人类的自相残杀罢了。

　　芹泽鸭死了，没有人会为他的死而悲伤，每个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近藤先生还想从前那样，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做得好，总司，你的剑术越来越强了，就算用了真刀也丝毫不差啊”。

　　我也笑着回答，“那是当然的啊，近藤先生，我可是有‘免许皆传’的，对战也好，实战也罢，我都是不会输的哦。”

　　那一刻，我在问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是近藤先生。

　　但是，这是我认识的近藤先生吗？

　　是谁，一手策划的暗杀行动，是谁，口口说着要弘扬正义，却亲手将同队的队士杀害。

　　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吧。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或许是近藤先生改变了，也或许是我改变了，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到近藤先生因为他所做的事情而感到快乐和满足，因为成为了新选组局长而感到光荣，我就想，这个曾经给予了我温暖和希望的男人，我也应当回报他了。

　　从那时起，我担任新选组一番队队长。我守护京都，守护新选组，守护近藤先生，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土方先生。

　　听起来很伟大吧？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武士为何物，我不懂，我只知道，除了砍和杀，和市井屠夫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武士杀的是人罢了。那么，杀人的人就是武士么？我觉得有些可笑，这么说来，我也算是一名武士了。

　　我的心中没有太多的信念，所以杀人的时候也不过是纯粹的挥刀。我不害怕杀人，我喜欢鲜血，用他们来证明自己的生命。

　　他们的死，就是我存在过的痕迹。

　　池田屋事件的那一晚，我不知为何吐血了。或许是内伤吧，我没有多管，只是身体越发的沉重，长刀无法握住，胸口一阵阵剧痛仿佛窒息，以致最终眼前一片漆黑，我昏迷了，倒在那些被我所杀死的浪士身上。

　　之后，我就被强制“静养”了。

　　小病大病我都生过，还没见过像土方先生那样多管闲事的人。我想和近藤先生一起战斗，想继续练剑，却始终不被允许。

　　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被生气的母亲关了起来。

　　庆应元年，我被派遣去追回意图脱队的山南敬助。

　　山南敬助切腹了，介错之人是我。

　　我不知道为何偏偏是我，为何要我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这是任务，是近藤先生给我的任务，所以我必须去完成。

　　我杀了那个温柔的男人，杀了新选组总长，但我没有丝毫后悔。

　　因为是他该死啊，为什么要违反局中法度，为什么要擅自做主，为什么意图脱队。如果不那样做的话，就不会死了。

　　当然，或许我也该死，只是要杀我的人还没有到来。

　　庆应二年，有一个名叫松本良顺的医生告诉我，我得了肺痨，而且病情不轻，让我从那时开始，不要再战斗，不要再碰任何刀剑。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终于不用再杀人了。

　　我可以一直安心养病，直到战争结束，直到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回来，我们在一起，又可以过回从前试卫馆的日子。

　　这样多好。

　　但是，肺痨并没有就此放过我，它在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让我痛苦，让我咳嗽，让我吐血，似乎是在惩罚我。昏迷的次数渐渐增多，我已经不可能恢复如初了，因此土方先生把我送去了大阪。

　　后来，我又被辗转送到了浅草，离近藤先生他们越来越远了。

　　浅草是个好地方啊，天空晴朗，草木茂盛，空气清新。这里没有刀剑的寒光，没有鲜血的甜腥，没有大炮的轰鸣。很安宁，很平静，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虽然松本医生一直不让我走动，但我时常还是会去散步。那时我想，等什么时候，近藤先生和土方先生回来了，就大家一起搬到浅草来吧，浅草真的是个好地方。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有些寂寞，有些孤零零的。我怀念起从前的旧时光，怀念起和近藤先生一起说笑喝酒的日子，然后在怀念中，等来了近藤先生的死讯。

　　那一刻，我笑了。我想，果然是这样吧，你看，近藤先生，都说了土方他很差劲，不可能保护好你的，真正能保护好你的人，是我啊。

　　至少，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一走了之。

　　那一天，我躺在榻上，想着自己的这一生。

　　二十六岁，我还很年轻。短暂的生命，我还没有好好过日子，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是想一想，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为近藤先生做了很多，为土方先生做了很多，为新选组做了很多，似乎唯独没有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其实我已经拥有了很多吧，近藤先生给了我那些快乐的时光，给了我这短暂生命得以绽放的光芒，我已经很幸福了。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原本这些都是世道，没什么好感慨难过的。

　　我这一生，手染鲜血，杀人无数，现在，地狱的恶鬼来索命了。

　　我心安。

　　真的，不要难过了，我的一生，其实很幸福。

　　谁能像我一样，在短暂的生命中经历如此多的事情，最终还能够含笑离去呢？

　　谢谢你，存在于我的生命中。

　　谢谢你，让我感到无比温柔。

　　……

　　那一天，阳光泛着浅葱色的光芒，樱花凋零，暮春已过，熏风草暖。

　　那是我的一生中，看过最美的风景，也是我的的一生中，最后的风景。

　　.

　　——动かねば暗にへだつや花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