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秋来》孟十柒

2、桃风（一）

　　国子监后院，两个少年拉扯着到了后墙边儿。
　　“哎呀！你拉我来这里作甚？夫子要讲课了！”邱云小声挣扎着，奈何敌不过高了他一头的雁沉。
　　雁沉被他挣得烦了，干脆将他双手向后反剪，把人扣在身前，鼻尖相触，气息暖暖，“听什么课！净是些只会作文章的书呆子！西郊的桃花正开了，你与我一同去看！我已让阿炆已在墙外备好马了！”
　　邱云仍努力挣扎，只是脸却渐渐红了，“课自是要听的，什么书呆子……而且桃花是同女子去看的……”后面的话越说越轻，雁沉只顾看着围墙，似不曾听到，唇却是悄悄勾起了。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邱云轻呼一声“夫子”，登时更加不愿同他走了。雁沉暗道一声倒运，放开了满面通红的邱云，任他慌慌忙忙地整理皱作一团的衣袖，不情不愿地等夫子进来。
　　待人声再近，雁沉的眉却忽的一蹙。
　　这不是夫子的脚步声，倒像是……
　　是刀甲声。
　　驻守京畿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北大营，禁军护卫宫闱轻易绝不出兵，除此，还能在盛京被正大光明调度的，只有他父亲掌管的巡防营了。
　　朝堂之上雁邱两家政见不和已非新闻，两家人也默认得渐渐淡了往来，只是他二人自幼相识相伴，虽得父亲多次警醒，也未曾因为长辈之事而疏远。
　　雁沉想起这些日子父亲总在书房密谈，又看了看身旁一脸茫然的邱云，心中忽地有些不安。
　　他猛得抓住邱云手腕，将他拉到墙边，“快！赶紧翻过去！”
　　邱云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夫子来了……咱们还是——”
　　邱云的声音在看见雁沉焦急脸色时猛然停住。
　　平日里，他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见邱云还在迷糊，雁沉只得先爬上墙头，再将邱云拉上来。他才在墙头站定，却在瞥见墙外时心中一震！
　　有马，可是不只两匹。
　　阿炆端坐马上，身边是巡防营副统领，“世子，侯爷让您回府。”
　　见这仗势，雁文便是傻子也知道他们是来捉哪个的了！
　　雁文含怒的目光顿时射向阿炆，阿炆垂头道：“侯爷差小的接您回府。”
　　他怒极而笑：“好啊！那便回府！”转身便要去拉邱云。
　　阿炆道：“世子，侯爷让您一人回府。”
　　后院的门终于打开，巡防营冲到墙下将二人团团围住，“奉圣上口谕！捉拿平江侯府逆党！来人，将逆党邱云拿下！”
　　什么？！逆党！
　　邱云被巡防营拿住时仍是一脸迷茫。
　　他喃喃：“我怎会是逆党？”
　　雁沉跳下墙头便来抢他，双目欲裂，被巡防营死死拦住，副统领道：“雁世子，莫让我等为难。”
　　邱云被按着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墙下开败的杏花，双眼缓缓地眨了一下又一下。
　　他想抬眼看一看雁沉，可是他不敢。
　　雁沉挣开他们，冷笑：“好！好啊！我不为难你们！”他推开面前的御巡防营，走到邱云身前，跪下双膝，直视着他的眸子：“莫怕，我一定救你。”
　　邱云的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
　　他不会的，他不会背叛我的。
　　他点了点头。
　　他被押回侯府，庭前跪着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年幼的颤抖的小妹。
　　而西宁侯正高举这邱氏嫡系才有的族徽，高声念着一条条子虚乌有的罪状。
　　他霎时面如死灰，双目死死的盯着那块族徽。
　　那块族徽，是他送给雁沉的。
　　他僵硬地转过头，母亲抱着小妹在低声啜泣，父亲面上带着一道新鲜血痕，阖目不言。
　　“父、父亲……”
　　平江侯睁开眼，看见邱云望着自己，眼中尽是悔泪。他不言，只看着儿子，动了动嘴唇。
　　跑。
　　邱云还怔怔的，平江候却忽然仰天大笑。
　　西宁侯被打断，轻蔑地看向死敌，“邱寒泽，你笑什么？”
　　平江候笑道：“你这说了半日的屁话，不就是说我邱家结党，意图谋反么？”他颈上陡然暴起青筋，用肩撞开压着自己的士卒“那我就反给你看！给你个实打实的罪状！”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送出去的，只记得父亲跪在地上，用身体挡住了门。头顶刀刃寒光慑人，映出他陡然瞪大的双眼。
　　“走吧！莫再回来！”
　　朱门阖上，落下一地喧嚣血影。
　　他猛地睁开眼，枕边浸染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数十年如一梦。
　　他拨开额前的湿发，怔怔地靠了会儿，然后起身从床下拎出一坛酒，拍开封泥，往自己嘴里浇了一口。
　　“客人请进吧。”
　　木门被推开，转瞬又阖上，“千金，买雁沉一命。”
　　他手指轻颤，酒洒在胸前，“西宁侯？”
　　“是，盛京西宁侯，雁沉。”
　　“客人请回吧。”
　　那人笑：“平江侯府一案，你竟不想杀自己的仇人？”
　　刀入手，酒落空，眸光厉：“你是谁？”
　　那人仍笑：“买命人。千金不换，那么，以命换命呢？”
　　“什么？”
　　“你小妹邱梨在我手上。”
　　刀锋微敛，“要我如何信你？”
　　那人掷出一只瓷瓶，他用刀尖接了，打开，暗香四溢。
　　邱梨生来便血含异香，血离体后两日内香气便会散尽。她出生之时府内便封锁了消息，将这桩私密事隐藏起来，外人不会知晓。
　　看来，是真的还活着。
　　可转瞬他的心一沉，“你待如何？”
　　“简单，我方才说过了，以命换命。”
　　邱云手指紧攥，许久才缓缓松了，将瓷瓶揣入胸口，默了默，“好，两千金。”
　　那人大笑：“素问杀手榜首隐刀千金一命，倒不闻居次的云刀竟更甚之！难道，因人而异？”
　　邱云冷冷看他一眼，刀芒刺眼。
　　那人笑罢，留金自去。
　　邱云独自坐了许久，十二年前的，梦中的，一件件一桩桩在他眼前划过。
　　日头高升，他起身换了件外衣。出门前，他抚上胸口，掌下是冰凉的瓷瓶，瓶下，是温热的心。
　　雁沉，你与我，是该了了。
　　邱云绕到街尾深巷中，敲开一扇小门，小门不应，边上的窗却开了，露出张女子的娇媚面容来，女子洁白的藕臂倚在窗槛上，慵懒道：“客官，买酒么？”尾音轻轻上挑，又绕着脂香转了转，道不尽的诱惑。
　　邱云面色不改，递过钱袋，女子掂了掂，口中啧啧两声：“这分量……还要什么消息么？不是接了个新活么？位置？地图？当我饶你的。”女子笑了笑，眼睛却离不开那钱袋，“毕竟老主顾。”
　　他摇头，拉低帽檐，转身离去。
　　江南春光正好，他知道他会在哪。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女子笑了笑，伸手关窗，恰一缕春风溜进，摇响风铃。
　　房内，少年倚在男人怀中，不满地嘟囔着：“今儿又不是初一……”
　　男人修长的手指滑过少年光滑的脊背，指腹间的粗茧引得少年一阵颤栗，他勾唇，笑得惑人：“要不与我一块去？”
　　少年红唇一撅，“不去！无聊！”
　　男人埋在他颈间低低地笑起来，滚烫的鼻息涌出，少年白玉似得肌肤便泛了红粉，“这一次，可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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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